【首届特聘作家】巴山作家何武
首届特聘作家(38人)
于 蛟 邓建秋 石秀容 冯远臣 朱光明
朱映铮 任小春 陈安辉 陈自川 杜 荣
何 武 李明春 李荣聪 李宗原 李方明
李佑伦 邱绪胜 宋 歌 肖雪莲 邹清平
张成芳 苟海泉 郑清辉林佐成罗学闰
胡有琪 唐 端 贾 飞 曹文润 常龙云
彭明凯 蒋 楠 蒋兴强 蒋 娓 雷 鑫
谭仕海 潘凤妍 戴连渠
本期推出特聘作家何武

爷爷的诗酒田园
昨夜的酒,将我的情绪浇灌得波澜起伏,它淋湿了清明杏花雨。我想起离别人世36年的爷爷了。
心酸的怀念,似一片泛黄的纸屑,漂浮在古老而面目全非的乡村上空。
爷爷的大名叫何正兴,鲜为人知。他在家中排行第三,小名何三。提及何三,方圆十里还是有一定知名度的。他长年在河里打鱼,爱喝酒,铸就的勤劳品格和豪放性格,为人们津津乐道和推崇。也有人私下谑称“打鱼仔”“烂酒罐”。
打记事起,常听爷爷的一句口头禅:“鸟离树林,为找食;鱼游急滩,为讨吃;树挪死,人挪活,几次搬迁求生活。”我们老家本系大竹县文星镇何家寨,几度迁徙落户到了天城镇中和村的何家湾。这个湾是个独院,住着我们一家人。据说这个院子原来闹”鬼”,爷爷扶着曾祖母(曾祖父已去世)携着家人搬进来,“鬼”就销声匿迹了。相传个中原因是,爷爷打鱼的网是用猪血浆了的,可以避邪。以至于周围团转乡民因各种原因避邪之需,前来剪片儿旧网,爷爷都乐呵呵地慨然赠予。
离家两里外有一座人行石桥名王家桥,桥下的河民间称为御临河。爷爷常年奔波在御临河,时刻陪伴他的还有随身携带着的美酒。美酒是家乡的双河白酒,系小灶粮食酒,晶莹澄澈,散发着诱人的清香。
王家桥上游的响水滩,与金黄色的沙滩作伴,默默听着流沙洞水流的倾诉。滩里典藏着流动的天光云影,落日的余晖撒了一滩碎银子,散发出如宝库般的光芒。滩中的水沿跳磴石徐徐而下,跳跃在鹅卵石上的波光如万千银鱼。河水娓娓欢歌匍匐到王家桥脚,对世人的一段时光进行着小结。
河流清澈见底,游鱼不时浮现,头尾相衔,成群结队。爷爷一米八的身子站在河边,很是伟岸。他提起渔网,向空中轻盈地一抛,一个美丽的弧线缓缓落下,河面顿时泛起了诗意的水花。爷爷双手小心翼翼地上收渔网了,网中的鱼儿临出水面的蹦跶如激动的心跳。爷爷将鱼捡进笆篓,席地而坐,掏出裤兜里的酒瓶,吮吸一口,咂咂嘴,品味着生活的甘醇。
经年累月,爷爷重复着这个动作,这是他养家的门路
这也就是他的诗酒田园。
河水在时光中穿越,时光在河水中流淌。
爷爷是苦闷的。
幺叔建毛在家中突发疾病,来不及看医生就撒手人寰。爷爷得知消息,一下跌坐河边。刹那间似乎河水猛涨,在响水滩拦河堤形成瀑布,急转直下,容不得人细想。河道升腾的水汽像梦一样迷幻,爷爷打开随身的酒瓶,猛喝一口,辣舌割喉。他把酒无言,坐到水汽散尽,醉眼迷离……
二叔何世德品学兼优,在推荐上学的年代读不了高中,参军体检合格也被刷了下来。原因何在?爷爷解放前曾做过保里面的保队副,保队副听说相当于现在村上的民兵连长。时令步入到冬季,王家桥附近皆是满目白花花的鹅卵石,一条纤瘦的河水细若游丝。爷爷将瓶中的酒一饮而尽,以堵住他的愁闷,品味穿喉的辛辣。
爷爷是善良的。
他打的鱼,遇上乡民老人孩子馋嘴了要讨上几条,他从不吝啬。他常说,“打枪打不到溜溜光,打鱼打不到熬碗汤。”意思是,打猎时常打“光脚板”,打鱼无论如何不会空手而归。可爷爷的话有一次失灵了——他打鱼打了个溜溜光。那是一个寒冬的黄昏,一家人翘首以盼,等着爷爷用打回的鱼或换回的食物做晚饭。天黑已久,爷爷无精打采地回来了,笆篓空空如也。原本清冷的屋子一片冷清。爷爷歉意地挤出微笑:“天快黑时好不容易打了半笆篓鱼,一个生大病的人很想吃鱼,家里又没钱买,我就全部倒给他了。”
不仅如此,爷爷十分好客。日子再艰难,留下是客,一酒一饭,共话桑麻。
爷爷是威严的。
爷爷吃了没读过书的苦头,对子女读书要求十分严格,信奉“黄荆棍下出好人”的典故。大姑与爸爸同读一个班,少不了“黄荆棍”的教诲。在天城完小念书时,爸爸的脚生了疮,由大姑背到5里外的学校,也不让耽误学习。大姑是“文革”前文星中学初中毕业生,爸爸是“文革”前观音中学高中毕业生,爷爷还是挺欣慰的。二叔读书比较调皮,尽管遇到“十年动乱”,爷爷要求依然严格。二叔有次在学校不听话,回家后被爷爷吊起来打。
爷爷身体力行尊老爱幼,对子女乃至孙辈的要求近乎苛厉。三年自然灾害时期,恰逢大姑和爸爸在文星中学寄宿念初中,爷爷鼓励大姑和爸爸每人每周省吃,攒一碗饭,周末带回家给年老的曾祖母和年幼的二叔吃。爷爷十分孝顺曾祖母,只要她发话,他从不吭声,只管默默顺从。他精心伺候着曾祖母,几乎每天都要亲自用铜壶煨酒给她喝。寒冬的夜晚,安排大姑、爸爸、二叔轮流给曾祖母煨脚。曾祖母去世了,爷爷一把抱起她,泪如泉涌,令在场的人一起失声痛哭。爷爷“大孝子”的声名不胫而走。
记不清因为什么原因,又一次我对爷爷不满,直呼了他的小名“何三”。这可了得,他怒声如雷,竹篾片碰在我屁股上轻若几颗雨点,可我还是吓得嚎啕大哭。
爷爷是慈祥的。
爷爷那天“打”我后,吃晚饭时,爷爷向我温情地喊道:“二毛(我的乳名),你过来!”将我喊到他身边,给我搛了许多好吃的菜,还让我呷了人生第一口酒。
在那肚里长着古老饥饿的岁月里,我最喜欢逢年过节了。屋顶上瓦缝里跑出去的淡蓝色的炊烟,萦绕在屋后的竹林里,心里甚是熨帖。但凡这个时候,爷爷亲自下厨了。爷爷脾气大,有时与奶奶拌上了嘴,锅碗瓢盆拍得火星四溅,但眨眼功夫的情景始终是:厨房里的动静稳稳当当,上菜的节奏不快不慢。每次那盆鱼热腾得有如聚宝盆,让我们全家人伸下的筷头有条不紊,一起吃饱喝足,饮酒者的脑细胞被酒浸润得无比快活。
春深日渐,御临河水草荡漾,两岸树木现蕾吐绿。恢复高考制度后,初中毕业的二叔首批考上了达县财贸校,毕业后分到石子区供销社当会计,在推行“四化”干部时二叔当上了主任。爸爸通过考试由民办教师转为公办教师了。爷爷又摸出酒瓶,酒入口,已醇香四溢。再如细流般饮下,流淌着如歌的岁月,腹中辛辣与甘醇短暂交织着。闭上眼睛回味,那种穿喉的烧灼感顿时升腾起绵绵不绝的馥郁清香,悠长隽永,荡气回肠 ……
爷爷辛勤劳作不肯停歇,70岁后冬天还能下水打鱼,酒瓶妥妥地揣在裤兜中。
但是有一天,爷爷忽然感到吃东西难以下咽,到石子区卫生院医生怀疑是食道癌,火速送到航天工业部7328医院得以确诊。酒自然是要戒的了。人是多么脆弱的动物啊,只是自己不知道。家人们闻讯非常痛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生命从爷爷身体里慢慢溜走,却无能为力。
后来,爷爷连羹也难以下咽了,他喃喃自语道:“酒!酒!酒!……”爷爷已卧床不起,骨瘦如柴,两个眼眶深深地陷了下去。爸爸与二叔含泪商议:还是让爷爷喝酒!二叔托人买了瓶五粮液,让勤劳一生的爷爷喝上了今生最高档的酒。
这瓶五粮液尚未喝完,爷爷就安安静静地走了,他走得那么安详,熟睡的他,缩成了一粒果核。
时间定格在1986年农历三月初一,享年72岁。
爷爷就像那条御临河,昼夜不息是他的勤劳奔波,静水流深是他的慈善大爱,水声喧腾是他的威严教诲,波光粼粼是他的祥和面容,浩浩荡荡是他的热情豪放……
欲说少年好困惑
赞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