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组诗） 

李子

（一）

父亲的冥寿之期

我们五姊妹顶风冒雨

带着一摞摞事先写好的袱纸

雨 没有把我们的诺言淋湿

哥哥蹲在父亲墓前

把每一封袱纸念了一遍

低垂的风

也把父亲的讳名念了一遍

这天的雨滴 

覆盖了整个墓地

一帘帘的丝线

好似我们心底噙泪的思念

当一缕青烟升起

青麦色的风也从地平线上升起

久违的纸烬明灭得快速

抖落的香尘又匍匐于这片土地

风尘仆仆化成一缕缕薄雾

慈眉善目的雨想给我们诉说

那个嶙峋的背影 早已

把苦涩留给了石缝中的野百合

（二）

等雨停

没有等来您手扶木犁的背影

呲破的泥坯不在张扬

一田浊水也没有您踩出的声响

二十年前的雨季里

您头戴的斗笠 肩披的蓑衣

以及木犁上留下的掌纹

还在老屋檐下回望伫立

初夏 水井湾田塝的秧苗

已占领那片葱茏的湿地

夏夜的萤火虫提着灯笼来看您

您却在神秘的薄纱水雾中游离

我们几姊妹都很想您

您却把您隐匿在雨缝里

我们给怀念下跪 

给感恩和内疚下跪

跪给青烟一缕

跪给这流泪的雨季

我们准备了您爱喝的茶叶

在溪水流淌的暮色里

好想再次聆听一回

您使唤岁月的耕耘

我们从不远不近的地方

攒够着昼夜的热望

攀过一道道雨水浇筑的矮墙

等您微凉的手

再触摸一次泪流的脸庞

（三）

父亲一辈子与土地打交道

春天 指关节叩响

地上就长出青绿悠扬

年轻的父亲像一棵杨树

挺拔的身子遇见土地

腰杆就弯出一种弧度

风里雨里把木犁吆喝得像在朗读

父亲对土地的爱

就像画师的眼

晨露 葱绿 暴雨 天空

一年四季反复描摹

多少次 我从梦里醒来

父亲已把晨光挑出了一片漫延

暮色降临 他又背回星星点点

五十多岁的父亲患上了哮喘

他对土地仍痴心一片

喘息 从未对土地有过丝毫改变

六十岁时 哮喘变成了肺气肿

痛苦呻吟相伴咳喘

他杵着木拐站在门前

荒芜的土地在冷风中枯黄着暗淡

父亲的命中注定

土地就是他的灵魂

他踉踉跄跄的身躯从来没有写完

他对土地攒下的眷念

（四）

飘窗玻璃上的雨滴

颗颗玉珠像跌落的心情

我在十五楼的电脑前

回忆起您走时的早上那场雨

身体里的雨 淅淅沥沥

淋湿了一回又一回您匆忙的绝离

我知道旷野上的风雨很冷

您却去与它们拥挤

有人说“父亲就是一块平地”

侍弄的庄稼都无比坚韧

您劳碌一生

攒下两抷黄泥

一抷 塞进我远行的梦里

一抷 把您埋进苦涩的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