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花令

山君

“天府行”城际快巴搭载着八名乘客。第二排两个座位上，左边是八九岁的小男孩，右边是小男孩的奶奶。婆孙俩衣着朴实，安静于坐，闷不作声。第三排两个座位上，右边是八九岁的小女孩，左边是小女孩的年轻妈妈。娘儿俩衣着入时。小女孩头上晃着一对羊角长辫，戴着一副粉紫色小眼镜，上车就叽叽呱呱向妈妈问东询西，呱啦个不停。

时逢中秋、国庆，双节连假。虽已入秋，小巴士驰行于包茂高速，从竹城到蓉城，越往西，秋阳越暖，车内便逐渐有了燥热感。小女孩坐一会儿、站一会儿，左顾右盼。车外的山景、江流、建筑移步映入眼帘，小女孩好奇得连连大叫:好美的树！……好大的河！……好高的建筑！小男孩则在座位上坐着发呆，时不时斜躺着闭目养神。

“妈妈，我好热！”小女孩接连叫唤了好几次。年轻妈妈似乎也被感染了，一边跟着女儿吵嚷着“热”，一边给小女孩换上短袖夏装。“妈妈，我饿了！”小女孩躁动不歇。年轻妈妈于是从手提纸袋里掏出一只卤鸭腿:“给你嘛，你吃了就没你爸的份儿了！”小女孩抢过去，大口撕咬起来。顿时，卤鸭味在车厢内弥漫开来。

眯眼斜躺的小男孩寻着味儿坐起身，扭头向后排的小女孩瞥眼看了看，又看了看，似乎有唾液在口腔涌动。小男孩的奶奶对着孙子低声吼道:“好生坐着！”小男孩正坐一会儿，忍不住又向小女孩这边歪过头脸来。转眼间，奶奶手中忽然多了一个白色小塑瓶，“来！”她把扭开盖子的瓶口倾向小男孩手心，倒出几粒彩色的糖豆。过一会儿，又往小孙子的手心倒出几粒。

“妈妈，我要喝水。”小女孩手中的鸭腿已只剩腿骨。“自己喝嘛！别叫唤，我眯会儿。”年轻妈妈疲惫得呵欠连连。小女孩拿起车上发放的瓶装水，用力拧开瓶盖，大口喝起水来。喝了几口，又站起身东张西望。手中的水瓶摇摇晃晃，水流忽地跳出瓶口，奔向巴士车地板，洒在后排邻座阿姨垂在地板的衣角上。小女孩忐忑地向后座望了望，见阿姨睡着，便悄无声息地用穿着运动鞋的脚尖伸向淋湿的地板，试图一点一点把水滴抹去。然而并未成功，小女孩悄然看了看并未吱声的后排乘客，便停止了行动。

忽然，小男孩扭头转向后座的小女孩，像是自言自语:“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

“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小女孩望了一眼前排座位，顺口接上。

旅途中的小男孩和小女孩一下子找到同伴知音，犹如影视剧中地下党对上了接头暗号，眼睛里立马闪亮出惊喜的光。

小男孩:“我读小学二年级，你呢？”

“我也二年级了。”

“我在一小，你呢？”

“我在六小。”小女孩声音弱了些，低低回道。过了几秒钟，她提议:“我们来玩词语接龙‘飞花令’好吗？”

“好吧！”小男孩信心满满，欣然应允。

小女孩打头开始，“秋天；”

小男孩接，“天，天气；”

小女孩:气，气球；

小男孩:球，球形；

小女孩:形，形态；

小男孩:态，态度；

小女孩:度，度过；

小男孩:过，过河；

小女孩:河，河流；

小男孩:流，流水；

小女孩:水，水流；

小男孩:流，……流，

眼看小男孩“流”了半天没接上，小女孩抢接过来:流，流口水；

小男孩呛道:你才流口水呐！随即接上:水，水瓶；

小女孩:瓶，瓶子；

小男孩:子，子……子孙！小男孩为自己鼓掌而笑。

小女孩一扭头:孙，孙子！

小男孩没想到，对方又把词头转回来了，顿时慌乱，口里喃喃:子，子……

小女孩又接上去:纸，纸张；

小男孩惊奇:子，纸张？不对哟！

小女孩:怎么不对？子，纸，同音字，可以的。

小男孩低头:纸张，张，……东张西望；

小女孩:不对，不对，张冠李戴才可以！

小男孩:张冠李戴是成语，要词语才行哦……

小女孩:成语不是词语吗？唉，你这也不会，不跟你玩了，没意思！

小男孩面朝小女孩呆坐着。小女孩自顾自扒在车窗上看山、看水、看风景，不时叫一声:“好高的楼！”又不时发出一句疑问:“成都还有多远？前面有隧道吗？”

“还有一百五十米……”小男孩主动接过话头。

“一百五十米，那是多少秒？”

“米是长度、距离单位，秒是时间单位。幺儿！”小女孩妈妈从睡梦中醒来。

“米是最长的单位呐，还有分米、厘米……”小男孩插话。

“哦，到成都还有一百二十八米！”小女孩大声报告，“路边牌子上写着呢。”

“幺儿，那是一百二十八千米，你看错了。”年轻妈妈赶紧纠正。

“千米？千米是多少？”小女孩看看小男孩，又疑惑地盯着妈妈。

“千米，千米，是……”小男孩不知所措。

“千米就是有一千个一米那么长的距离。一米就是这么长……”年轻妈妈用手比划着，“还有，一米等于十分米，一分米等于十厘米。”

小女孩扶了扶小眼镜，若有所思。

小男孩转头问小女孩:“我们又来玩‘飞花令’好不好？”

小女孩似乎有些勉强:“好吧。千米，你接！”

小男孩:“米，米，……米饭；”

小女孩:“饭，饭桶；”

小男孩:“桶，桶，……”未等小男孩接上，奶奶一巴掌拍在孩子肩上:“你就是个小饭桶，你这个饭胀农包谷的猪潲桶……”

小男孩嘻嘻哈哈，忽然念出一大段顺口溜:

……

我是猪，有头有脑的猪，

宽大的耳朵细小的眼，听得明看得见；

装聋作哑一辈子足不出户，

且看咱大智若愚难得糊涂。

我就是这，猪，猪猪；

这就是我，猪，猪猪。

有血有肉，肝胆赤心，

迎面屠刀不避输。

……

童言虽无忌，可这顺口溜与小男孩年龄也太不相称了，引得全车人哈哈大笑。

不经意间，车已到成都高速出口收费站。“看，成都！”小女孩指着收费站棚顶上大大的城市标牌呼喊。

“我们要到成都，你呢？”小男孩问小女孩。

“这不就是成都吗？”小女孩不屑地反问。随后，她把装有鸭腿骨的垃圾纸袋递给小男孩，“请你帮我丟进前面的垃圾桶，谢谢！”

小男孩迟疑了一下，似乎有些不太情愿地接过袋子，顺手丟在前排座位间的垃圾桶里。猛然一个刹车，小男孩一个趔趄，迎来奶奶一阵大声武气的呵斥。

车到站点。旅客们收拾着准备下车。

小男孩望着小女孩:“再见啦！我姓黄，你呢？”

小女孩背起小熊猫背包，扭头轻描淡写地回答:“姓王。”

小男孩又泛起一丝惊喜:“你也姓黄？！”

小女孩提高声调，一字一顿:“我姓王，不姓黄！”

小男孩:“哦，哦……我叫黄晓方，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故意再一扭头:“我不告诉你！”然后跟随着年轻妈妈快速下车，蹦跳着奔向停车点旁边的槐树店地铁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