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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楠:诗歌文本与“器物精神” 评龙克组诗《我的花园堆满器物》

2025-06-13 10:05:37

诗歌文本与“器物精神”

龙克组诗《我的花园堆满器物》

 

蒋楠


在龙克咏物诗《我的花园堆满器物》里,“花园”和“器物”存在深层关联,二者因分享了共同的传统知识母体而存在共生与同构关系,进而以多义语象、物象、意象和意境传达情绪气氛及思想活动,与诗人的心理和精神对应。

诗人的情感命运、情绪气氛,始终与生活的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交织。“器物”既有物质意义上的,也有意识领域里的,每一件“器物”背后都有一片精神领地。在这组诗作中,日常的生活细节被加以关注和表现——龙克试图透过诗歌文本考察和还原日常生活的意义及价值所在。诗人把握并且揭示出物象的神态,与其说是对现实的再现,毋宁说是反思、回想和从感情中引发的联想。

组诗《我的花园堆满器物》为读者敬献了两个“象征性符号”信息,“花园”与“器物”。诗人以词素、语法、修辞“三体元素”引物入诗——“花园”舒适安谧,是精神乐园的风韵与底蕴;“器物”典雅稳重,是精神乐园的灵魂与文脉。“花园”与“器物”有机契合,平衡了内部与外部之间、立体与空间之间的“高压”,让人从形而下的领地慢慢蜕变,轻盈地奔走。

唐代诗格“以象喻势”的思维方式,影响了龙克诗歌的物象叙述方式,诗人以文势的缓急、快慢、松紧、强弱来推进文本的整体叙事进程,侧重于利用直观的想象阐述诗歌节奏的发展变化。“器物”在文本中起着预示情节的发展、指示人物命运、刻画物象、展现心理、连缀文本、烘托文境,甚至构建文本结构以及隐喻主题等非常重要的作用。

诗人面对“器物”,经过心智的激活,理性的切入,来探析它的内涵,最终达到“物我两化”,此时已经信息解码、重构,润物无声地融入个人的情感,达到某种心灵的震撼。因此,在书写“器物”时,诗人常捕捉、提炼生活场景。他“以器入诗”,借助语言文字的间接描摹,把“器物”的轮廓、动态,栩栩如生地表现出来,这不仅是艺术技法的借鉴,更是内在精神的追求与交融。同时,借助诗歌文体优势,既可全景式地呈现共时状态下双重空间内“思想与器物”的交流、互动,构造冲突,强化戏剧性,甚至渲染悲悯色彩,表达人生态度和“器物精神”。又可从“花园”的视角,描述“器物”对外部世界的感知活动。

在组诗《我的花园堆满器物》中,龙克以日常物象为道具,来完成一种“以象喻势”的叙事构造。最能体现中国“器物精神”的就是瓷器。作为器具的一种“物象”,“青花罐”很早便成为叙事文本的特写对象,并承担一定的叙事功能。但在这首诗中,诗人对其进行了更为功能化、专属化的处理,通过再现“骑士”“剑柄”“青铜”“苹果”“酒杯”等若干关联性语词、行动,构造出一种特殊情态,使读者可借以窥察人物在特定时空环境和人际场域内的心理情绪。同时,这些“器物”在控制话语时长、调节叙事节奏等方面也发挥了积极作用。

 

把遗落青花罐的翅膀捡起来

骑士的剑柄在沙场埋得太久了

我的花园堆满了器物

历史的碎片,爱情的齑粉

这是怎样生动的场景,充满

青铜上的光辉。别赤脚

走近来,穿着草鞋也行

我已经为你设计了圈套,苹果和

毒的酒杯,其实

 

什么也没有。寒风抽打着脊骨

惟一的玫瑰更加疯狂起来。真有

一只或几只草鞋发出光芒,从

每一根死亡的草尖。那么

道路肯定有很多条

——(《已经没有墓地,我说是这样》)

 

 “草鞋”这一元素在这首诗中,对于叙事具有结构性的作用。“鞋”和道路以移步换影方式表现情感冲突,喜悦与恍惚,复杂饱满的心理和情绪。真正的思想者,总是在自己的道路上探索,哪怕这条路上充满荆棘、没有路标,他肯定会找到属于自己的彼岸。当然,诗人所谓“花园”,远非“家乡”、“故土”、“婚姻共同体”、“血缘共同体”和一般意义的“栖居之地”,而是人所必须的“生存世界”与“诗性生态环境”。要通达这个目的,实属不易。

《易经》中提出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为之器的理念。如果说“器物”仅有功能属性,而没有承载“大道”,这样的物件是肤浅的、粗鄙的。而龙克是用物载道之人。在他的个体生命世界里,“器物”,如同玫瑰和稻麦一样,是饲养精神的基本“物质”;“器物”,如同远古的神谕,与诗人的血缘刻骨切近;“器物”的暗示或召唤,是人类绵延不绝的原因。在病态网红经济盛行的后流量时代,只有缪斯不愿低下她那高贵的头颅,依然伫立在摩崖上凝眸,看破石头和钢筋水泥混杂的乡村和城市,俯视一切。

“器物精神”说到底就是一种人文精神。诗人以物为吟咏对象,借助“器物”完成从工具论到本体论,把自己要抒发的感情或要阐述的事理,寄寓在某一具体的有形之物中,完全用借喻的表述形式,坚定地从“凄清的城堡”、“不朽的谎言”与“黑的呻吟”里迅疾逃离,不管这种逃离是多么地坎坷和困厄,坚决地回归自己心中的“花园”,不管这“花园”是多么虚空与邈远。

组诗《我的花园堆满器物》体现了自然物的人格化特征和生态文化意蕴。其中的“花园”更准确地说,是“原乡”,是我们精神寄寓的地方;“器物”是我们肉身的容器,是我们生存的根基。而当人类被“原乡”永远放逐,连接我们精神与身体的惟一载体便只有“疼痛”了。

当诗人带着“还乡”的夙愿而无法到达终极目的地时,他也发现了“家”的意义在缺失。于是,他试图使用 “器物”来作为“代步”工具。诗人在这里所使用的“器物”,当然不仅仅是生产工具、生活用具、文化用品、祭祀用具、战争武器和鞋类器材,而是这些“器物”所衍生出来的诗歌精神,人生信仰和审美旨趣,存在于物质,又凌驾于物质之上。

从整体上看,组诗《我的花园堆满器物》具有“体”与“式”的中国诗学文本范型,但又具有相当的文本深度。诗人的每一行文字,都充分浸透了生命的汁液、带着莫名的 “痛感”,像一股潜流,鲜活、坚韧而又恒久、绵延。

在诗歌披上“流行”的外衣到处招摇的“泛诗时代”,龙克出于对诗歌自身危机与出路的反省,摒弃风花雪月与飘逸闲适,固执地坚守“托物寄意,物我交融”的原初意义与诗歌理想,用疼痛与悲悯、人性与道德、良知与责任,架构起沉实、内在的诗歌文本,唤起我们对“精神花园”进行命运观照。从而在结构上形成了整体情节的悬念预示性,以及局部情节的象征伏应性。这种不动声色的灵魂定力和诗学主张,已然表现在龙克的诗歌形态上,体现了他对精神世界(“花园”)与物质世界(“器物”)的认知宽度、修炼精度、思考深度与追求高度。诗人在为自己建构的诗性疆域里,没有趾高气扬,没有破坏语言质地,甚至他所使用的语言都是非常明晰的:

 

只是歌唱就行了。当

村庄从女人的宫殿醒来,当

荒漠和驼铃从化石中涌来,我们

感到最动听的声音,是

穿过树林的风

越过城墙的语言

——《天空啊,眼睛掩埋多少伤口》

 

从龙克的作品中,我们不难发见:诗人的作品呈现出精神现象原则与艺术规律的默契,从而给诗歌创作注入了新的内容。诗人尽量不为“花园”表面的娇艳与瑰玮所误导,迫使语词表面的歧义性消失,而使诗的意蕴达到最大饱和度。“器物”也就成了诗人心灵呈现的独特空间,更是对人类精神现象的对应性隐喻。

“以象喻势”已经成为龙克烛照现代汉诗的一把“钥匙”钥匙。这把“钥匙”使他的作品具有了一种超越与回归的品格。诗人的语法从演绎变成了拷问,“物”的属性也从“材料”变成了本体,成为重要的情志内涵。

总而言之,一切“器物”的背后都有一片精神园地,它在方便生活的同时,更让人们得到激浊扬清、去伪存真的精神支撑和德行拔节。《我的花园堆满器物》这组诗在艺术处理下的个体潜意识表象近似于生活真实,充满了诗人的真情实感。龙克深谙“造物之道”,对个体潜意识层面的“器物”描写,在量、度、情境安排上都较为恰切、系统、完整,作品中的灵活性与秩序感交错叠陈。

 

刊载于《四川作家》2025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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