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届特聘作家】巴山作家林佐成
首届特聘作家(38人)
于 蛟 邓建秋 石秀容 冯远臣 朱光明
朱映铮 任小春 陈安辉 陈自川 杜 荣
何 武 李明春 李荣聪 李宗原 李方明
李佑伦 邱绪胜 宋 歌 肖雪莲 邹清平
张成芳 苟海泉 郑清辉 林佐成 罗学闰
胡有琪 唐 端 贾 飞 曹文润 常龙云
彭明凯 蒋 楠 蒋兴强 蒋 娓 雷 鑫
谭仕海 潘凤妍 戴连渠
本期推出特聘作家林佐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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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物质欠缺,饭桌上,别说肉食,即使蔬菜,也难以为继,咸菜便堂而皇之地登上餐桌,成为人们拌饭的佐料。或许因为这,农村家家户户都要添制三五个、七八个,甚至更多大大小小的咸菜坛。坛里腌制的,除了泡菜、豆瓣浆,更有切成手指粗的萝卜条,销掉皮的整颗儿菜(学名抱子芥),切成碎末的大头菜……奢侈一点的,还会腌制半坛一坛豆豉。
别看腌制得好的咸菜成色好,吃起来又香又下饭,腌制起来却大有讲究。农村卫生条件差,腌制咸菜却马虎不得,无论是咸菜坛,还是要腌制的各类蔬菜、豆类,都必须清洗得干干净净,晾晒得清清爽爽。那些平时大大咧咧,不太注重卫生的女人,腌制出的咸菜,总带有一股酸腐甚或淡淡的臭味,自然不受欢迎。咸菜者,与食盐紧密相联也。一坛萝卜条,要拌多少斤食盐;切碎的大头菜,需添加多少匙盐粒,许多时候,全凭个人经验。那些腌制咸菜的高手,往往凭手感就能恰如其分地把握,真正做到增之一匙则咸,减之一匙则淡。相反,那些毛手毛脚的女人,总会出现偏差,要么太咸,难以下口;要么太淡,容易变味。此外,还要结合具体材质,对症下药:霉豆瓣浸泡前,不宜把霉清洗得太净;萝卜条晾晒要均匀,避免部分过分干燥;大头菜、豆豉等腌制前,不宜晒得太干……自然,不时清洗坛沿,更换坛沿水,并时时让坛沿保持深深浅浅一层水,也是重要的一环。如此林林总总的环节,让女人们腌制咸菜的水平,优劣自分,高下立现。私下里,村里人都明白,那家女人腌制的咸菜成色好,吃起来味道巴适;那家女人腌制的咸菜缺乏看相,嚼起来寡淡无味。
母亲属于前者。她腌制的咸菜,无论选材、品相;还是成色、味道,都堪称佼佼者。家里近10个大小不一的咸菜坛,随便掀开一个,那独有的咸香,便扑鼻而来。
多年前,我在乡下工作,因碎事缠身,久不归家,母亲特的从十里外的山区老家送来一袋干咸菜,她将袋子往厨房案板上一放,便吵着回家。我护送完母亲回到厨房,解开塑料袋,抓一块放进嘴,正滋有味地嚼着,几个要好的同事嘻嘻哈哈着上了楼。他们刚走上阳台,便嗅到了浓浓的香味。“什么东西这么香?”领头的晃动着脑袋,咻咻咻地嗅着鼻子。身后的小伙身子一晃,已敏捷地越过他,顺着香味,一路直奔厨房。他把我合上的塑料袋一掀,抓起一块黄亮亮的干咸菜,摇头晃脑地嚼着走出去。余下人见状,哄地一下涌进厨房,你抓一块,我捏一条,一个个辣得舔嘴咂舌,却无一人放手。你抢我夺中,咸菜只剩下小半袋。
母亲腌制的咸菜,豇豆节当属上品。为了这道咸菜,她没少花功夫、费心思。
夏日,收工回家,她先要从采摘的豇豆条里,挑选老嫩适度的。那些太老(颜色青中泛白,籽粒过于饱满)或者太嫩(刚抽条没结籽)的豇豆条,都不在之列。至于被青虫叮咬,哪怕只有细小的创口,都要统统剔除。那些年,家里的良田沃土都用来种了庄稼,豇豆只点播在田边地角,一天采摘下来不过一大把,经她一挑选,留下的更少,好在天天采摘。母亲把挑选出的豇豆条,用筲箕盛了,放在太阳下暴晒,天黑时,再将这些软不拉几的豇豆条放在木盆里,撒上些许盐粒(视量的多少),用力揉捏,让盐全部浸润到豇豆条里。第二天,再将豇豆条放在太阳下晾晒,直到它们变成曲里拐弯的褐色糟脆的干豇豆条。夏天的雨,说来就来,许多时候,本就晒得快要糟脆的豇豆条,一场大雨不期而至,来不及收捡的豇豆条,经雨水一浸泡,很快变得又粗又壮,哪里还能用来做咸菜?印象中,一个夏天,母亲都在忙碌中采摘、挑选、晾晒、揉捏、抢收,可直到豇豆采摘接近尾声,才积攒到一竹筛干豇豆条。
躺在竹筛里的褐色干豇豆条,相互缠着绕着,似章鱼触角,如不规整的大线团,是那样桀骜不驯。趁了下雨天,母亲把它们倒进木盆,一根根清洗后,将发软的豇豆条打理成的一小把一小把,然后搁置于砧板上,切成指节长的均匀的一节节。至此,豇豆节便可以腌制于准备好的咸菜坛里,三五个月后,就可以食用。但母亲绝不会就此满足,她要给豇豆节添加拌料,让它变成最鲜美的咸菜。
自第一只红辣椒采摘回家放置于竹筐后,母亲便开始积攒。她就像准备越冬的松鼠,今天三五只,明天七八只,数十天后,已是满满一竹筐红辣椒。此时,玉米已收割完,稻谷还没有上岸,农村出现了短暂的闲暇,母亲趁了这空闲,将积攒的红辣椒倒在地上,清除霉烂的,剔除有虫口的,然后将上好的辣椒,倒入水中反复搓洗。待这些红艳艳、亮爽爽的红辣椒晾干后,将它们倒进木盆里。母亲找来一个宽而厚的带长柄的刀,佝偻着身子,蹲在木盆边,毕毕剥剥地剁起来。光鲜红艳的辣椒,在一声声钝响中,肢解开来,化成一块块,一片片,龇牙咧嘴般重叠着。
粗而壮的辣椒片是不宜拌豇豆节的。母亲须一边不停地剁辣椒,一边不停地用手指在木盆里翻动。赤裸的手指浸泡在辣椒水中,时间一久,很快发红发胀,犹如一根根洗净的胡萝卜,直让人觉得火烧火燎。每每此时,母亲总会抬起身,不停地甩动着红肿的手指,间或将手指伸到嘴边,噗噗噗地吹几口,然后弯下腰,又剁,又翻,直到辣椒片变得如小指头尖般大小的一个个碎片。辣椒水长时间浸泡、刺激,让母亲的指头又痛又痒,那种火熛熛的感觉,好几天才会消失。可那时的我们,竟全没有想到为她添置一副胶手套,让她免受苦痛。直到多年后,母亲生病住院,查出肝癌晚期,不知底细的她,趁我取药的间歇,从医院护工手中讨要了一副胶手套,满心欢喜地向我展示,我才切切实实感受到,那种痛彻心扉的后悔与遗憾,那种深入骨髓的难过与伤痛。
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那湿润的豇豆节,经水汽淋漓的辣椒片一拌,一腌,犹如着装的新娘,颜色迅疾由土不拉几的褐黄,变成黄中透红的鲜亮。味道更是香中有辣,辣中带香,搛几节放进嘴,轻轻一嚼,香辣味弥漫开来,润了舌头,漫了口腔,浸了肺腑,让人满口留香中又余味悠长。
如此美味的豇豆节,平时哪里舍得吃?可我们是那么心心念念,母亲自然明白我们的心思。碰上下午农活轻松,晚上吃面条,母亲便用筷子从坛里夹上一小撮,丢进铁锅,用猪油煎煎再掺水,立时,一股别样的馨香,让围灶而坐的我们,都情不自禁地翕动着鼻子。待面条熟透捞进碗舀上汤,三五节豇豆节如游鱼一般悬浮于汤面,夹一根放进嘴嚼嚼,那种软中有硬,硬中带软的绵实、醇香,别有一番味道。有时,家里来了客人,家买了新鲜猪肉,母亲也会抓出小半碗,用它炒回锅肉,炒肉丝。经过油煎肉拌的豇豆节,看起来油光润泽,吃起来鲜香无比。我们虽不能大块夹肉,却可以左一筷右一筷放肆地搛豇豆节。一顿饭吃完,回锅肉、肉丝见了底,豇豆节也所剩寥寥。
或许是念我在二十里外的坝下读书,难得吃上一回豇豆节;亦或是住校生活太清苦,需要豇豆节来抚慰。母亲待我特别大方。读初中那些年,星期天的中午,无论农活有多忙,她都要挤出时间,手忙脚乱地从坛里抓出豇豆节,用清油匆匆一煎,装上一瓶赛进书包,然后看我挎着咸菜瓶,满心欢喜地往数十里外的学校走。
豇豆节呵护着我的住校生活。许多时候,菜金短缺,吃不上肉食、蔬菜;或忙于作业,错过了开饭时间,肉食蔬菜被同学们抢购一空,豇豆节便成了拌饭的最佳佐料。那掺杂了太多棕色饭豆的米饭,吃起来粗粝,经油浸浸的豇豆节一拌,柔顺了不说,还多了一份香气。豇豆节让我无惧肉食、蔬菜的短缺,让我沉下心来,心无旁骛学习。
独有的成色、味道,豇豆节成了一家人的最爱。在家里近10个品种的咸菜中,独有它吃得最快,母亲也因此每年都要栽种豇豆,然后采摘、挑选、晾晒、揉捏、抢收、拌辣椒、腌制,年复一年中,直至生命定格于27年那个夏天。
母亲去世后,因忙于丧事,咸菜坛无人打理,仅仅十天过去,无论是大家最钟爱的豇豆节、豆豉,还是普通的萝卜条、泡菜等,都统统变了味,最后不得不全部扔掉。万物皆有灵啊,母亲的咸菜,已随着她生命的消失而“消逝”。
多年后,当我辗转来到县城工作,发现了好几处售卖咸菜的小摊。这些小摊,咸菜品类齐全,又多盛在透明的玻璃坛里,看起来让人赏心悦目。我挑选了一小摊,见那拌有红辣椒片的豇豆节,成色不错,闻起来香,于是买上半斤回家炒回锅肉,终因豇豆节不够绵软而失望。于是,再寻,再买,再失望。
那是旧城小南街一处售卖咸菜的小摊,一长溜玻璃坛,整齐划一地摆放在那里,一位老太太仰躺在竹椅上,慈眉善目。我一见坛里盛的豇豆节,红辣椒片点缀其间,颜色鲜亮,透着润湿,与母亲腌制的何其相似。我买下小半袋,用来炒肉丝,那种香辣,那种软中带硬的绵实,还真有母亲豇豆节的韵味。可几次下来,终究觉得那不是母亲腌制的豇豆节味道。
或许,那种失去的味道,就像远去的母亲,再也找不回来了。
寻找《西厢记》
林佐成
“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每每吟咏起这些唯美的句子,寻找《西厢记》的时光便浮现于眼前。
那是上世纪90年代初,我到地区教育学院参加中文离职进修,第一次接触到《西厢记》。“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那唯美的文字,读得令人心醉。我反复吟咏着节选的“长亭送别”一折,稔熟得几乎能一字不漏地背诵。课后,我钻进那个藏于校园一角形若教室的图书室,满心期盼着,可翻遍层层叠叠堆码的新旧图书,也未发现《西厢记》的影子。
进修结束,我依旧回到偏僻的乡下教书。喜欢阅读的我,教学之余,便浸泡在那一本本订阅的文学杂志里,倒也怡然自得。然而,每每合上杂志,“西厢记”三个字,便幽灵似的在脑海里盘旋。“碧云天,黄花地……”那唯美的文字,又不管不顾抛着媚眼,向我走来。一定要找到《西厢记》,我想。可偏远的乡场,哪有什么书店?即使有个摆着沾满油渍皱皱巴巴小人书的摊子,也早已风光不再,怨妇般躲藏于叉巷一角。
周末,应朋友之约,我骑着自行车去了20里外的县城。一番激扬文字后,几个人钻进了小酒馆。觥筹交错中,“碧云天,黄花地……”又一次撞击着心扉,我找了个借口,逃也似的离开小酒馆,钻进了县城唯一的新华书店。
琳琅满目的图书,看得人眼花缭乱,然而,恁是睁大眼睛,找遍旮旮旯旯,也不见梦想中的那本书。我怅然若失地走出书店,骑着自行车悻悻然地往回走,迎面而来的风里,似乎都听得到有人在吟咏“碧云天,黄花地……”
我是看完杂志上的剿匪小说,想起初二那年第一次购买的小说《这里是恐怕的森林》,然后想起十里外镇上那条老街上的小书店的。或许……我来不及细想,推着自行车就出了门。
老街似乎变落寞了。泛着白光的青石板,暗黄的木板壁,黝黑的青瓦,连同偶尔从青石板上晃过的女孩,让我恍然觉得走进了戴望舒的“雨巷”,那么悠长,那么寂寥。只是那天没有下雨,但小书店木门上那把锈迹斑斑的铁锁,戳得我周身比淋了雨还难受。我呆呆地立在那里。一位路过的老者告诉我,说小书店已搬到正街门市上,我推了车就走。
书店依旧小巧,门市却是全新的,那本就不多的老旧图书,摆放在崭新的玻璃柜里,越发显得沧桑。我沿着凹字型的柜台,一路浏览过去,只发现了泛黄的《红旗谱》《红日》等书籍。“没有《西厢记》?”已经发福的女售货员,晃动着那张白胖的圆脸,摇着头。显然,她已记不起十多年前从她手上买过书的那个青涩男孩了。售货员见我还在东张西望,便热情地推荐《红旗谱》等书,说只收半价。我收回目光,捏了捏口袋,还是接过了颜色已经暗淡的《红旗谱》《红日》等书籍。
那是半年后一个周六下午晚些时候,孩子们都离校回家了,校园里空空荡荡,我见底楼同事的家门前围了一大圈人,便兴冲冲地赶过去凑热闹。原来,同事的老婆准备开个小卖部,正一股脑儿将家里的杂物连同过去购买的闲书,唰唰唰地往外扔。人缝里,我发现了那本掩藏在乱书堆里的《西厢记》,它是那么小,小得似乎不足巴掌大;它又是那么大,大得足以赛满我的心。我来不及多想,便拨开人群挤了进去,弯腰一把抓起。我摩挲着有些老旧的红色封面,用手指细细地抹平起皱的边角,然后翻起来。这本由上海古籍出版社于1983年再版的16开《西厢记》,采用繁体字,按传统竖版排列。尽管是第一次接触这种版本,却看起来那么顺眼,因为它是我梦寐以求的《西厢记》。我迫不及待地翻到第四本第三折,心里默默念起来,“碧云天,黄花地……”
或许同事先前也爱好文学,那堆被他抛弃的书里,除了《西厢记》,竟然还有《聊斋志异》《牡丹亭》等其它文学作品。我紧紧攥住《西厢记》连同其它几本文学书,生怕同事不让我带走,谁知,他大度一挥手,“拿去吧。”我遇赦般拿起书就走。
我躲在陋室里,翻着梦寐以求的《西厢记》。那一章章唯美的文字,如一股股清流滋润着心田,荡涤着心扉,让我兀自沉醉。
以后的岁月,随着物质文化越来越丰富,新华文轩的书籍品类越发繁多,加上不时出现的图书展销、网上购书,要想购买一本自己喜欢的图书,变得容易与方便。我从网上购买了一本简体《西厢记》。新到的《西厢记》,无论版式设计,还是字体大小,都似乎更适合阅读。然而,我只随手翻了翻,便将它束之高阁。我还是喜欢那本老旧的《西厢记》。
这些年,房子越住越敞亮,书柜越来越精致,柜里的书籍淘汰了一批又一批。唯有老旧的《西厢记》,一直陈列于书柜中间那格的正中央。空闲时光,便翻出来,然后吟咏着:“碧云天,黄花地……”寻找《西厢记》的日子,便一幕幕浮现于眼前,那些期盼,那些失落,那些开心……弥漫开来,让人久久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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