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冯仁春

保娘今年鲐背之年，应该会好好为她办一场寿宴。但是，她年前就走了，走得很突然，也很是意料之中。

自从几年前保保走了之后，她就得了老年痴呆，据说是见谁都不认得、见谁也都会骂。可是，那之后的每年春节我回老家去看她，她都笑盈盈的拉着我手儿，叫着我的乳名，佝偻着、颤抖着要去给我煮面吃。看着保娘可爱可亲的样子，我的心里瞬间温暖而感动，我的思绪就会回到四十多年前……

听父母说，我生下来身体就不好，算命的说要去拜个干娘干爹。可是，找了好几个人都不答应，怕我会折了他们的好运。后来保娘听说了，就叫我拜给她们。那时，我才两三岁的样子。从此，我每年春节就会去她家拜年，每年都是初二的早上去她家。

仔细回想起来，那些年应该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我每年初二早上都会穿得干干净净的，背上母亲准备好的布包，布包里装了一把干面、一块腊肉，还有一包糖果类的，就一早去保娘家拜年。我家和保娘家就是上院与下院的距离，所以我一早是要去吃早饭的。

初二早上吃面，是我们这儿的风俗。每年初二早上，我都是在保娘家吃面，保娘家的面做得很好吃。

保娘家的面是腊肉丁面。精瘦的腊肉丁豌豆粒大小、鲜嫩的褐红色可见丝丝纹理，在青青葱葱的蒜苗节节加入下，经油滋滋热烈的调和，可口的腊肉丁香，已然从柴火灶的铁锅里四散飘逸，又在保娘灵动旋转的手腕间，聚拢在热腾腾的面盖上，宛如给这面铺了块仙女的香帕。再拌进一撮蹚过沸水的豌豆尖尖，黄白鲜亮的面条那味道，顿时绿油油的生机盎然了。

那在碗里的面，一双沾过人间千万味道筷子的一番肆意挑逗，时而扭腰腾舞、携着粒粒肉丁，时而匍匐转动、缠着叶叶豌豆，不断搅动我的口水、刺激我的味蕾。

我曾有的拘谨，被保娘那香喷喷的面，无情地剥脱得荡然无存了。我在热腾腾的香味和呼滋滋吞吸中，总是会意外地发现，我多年来似乎已习惯了的发现－－两饼褐黄鲜嫩的煎鸡蛋－－那是保娘对我特殊的招待，默默藏在碗底的深情。还有猪蹄肉，糯实的猪蹄皮和嚼劲的猪蹄筋，热情地盛在我的面碗里。

当然，那个时候这样的面，是一年都难得吃上的，不是现在这臊子肉丁面，在街边或转角的小店随时就可吃上二两，也没有臊子面里的五香八角那般色香味俱全。虽然味道不尽相同、回味各有千秋，但是这一面相承的味道就是代代相传的记忆。

后来我参工结婚后，每年在家过春节都是匆匆忙忙的，初二的早上再没有去过保娘家了。已是古稀之年、耄耋之岁的老人了，行动多有不便，我只是去坐坐看看老人家，看看我的故乡和我的曾经。而这么些年来，我因为那初二早上吃过的面而怀念我的保娘，我也因为怀念我的保娘而忘不了初二早上吃过的面。但是，从今年开始，我再也见不到我保娘的面、更是吃不到保娘的腊肉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