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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德平:李大毛的吃事(散文)

2024-07-05 09:49:13

李大毛都快奔7的人了,还在废寢忘食的研究美食。哦,对了,废寝可以,忘食可做不到,要不,他怎么可能自称是竹城头号美食家呢。

促使李大毛拼命钻研美食的,竟然是因为他在知青岁月的那几顿吃食。经过几十年不懈努力,才有了今日的辉煌。李大毛为展现他对炊食方面的天才,动不动开口一句“不是自己吹”,然后江河奔流地向别人展现他那博大精深,让人震撼的理论知识:什么样的食材该用什么样的刀法,荤素的火候该怎么掌握,佐菜该如何搭配,调料该那门按次顺序下锅等等。反正我是听得云里雾里,觉得有些道道,在这天花乱坠中的日白中,还真分辩不出哪是真哪是假。

李大毛跟我是同年老庚,自小在南门水巷子的一个大杂院野蛮长大,直到现在还是无话不说朋友,上街还勾肩搭背的,谁叫咱是穿衩衩裤儿的发小呢。李大毛说起吃的来一套一套的,但听他老婆张翠花说,大毛弄的菜寡不好吃,一天只晓得乱吹,啥子臭毛病!

我认为,李大毛的名声也不是乱吹出来的,只要他现身县城小吃店或酒楼,当然是有些知名度的那种,十之八九都会得到老板的笑脸相迎,没迎的那些店,多半是新开的。“欢迎李老师再次光临”也是必须有的。比如东门一家知名面馆,他去了,无论人多人少,必须是头碗上桌,先捞来的也得干候着。有时在吃后,还把正忙得不可开交的老板叫一旁给“点拨”几句:“你狗日的建娃子,骨头汤都有点变味了还在熬;”“你那盆子里的臊子少放了两瓶香油吧?新装门面是要用钱,你也不该抠这点鼻子甲甲,你是不是想把店搞垮?”“你问我到重庆开分店开不开得走?开得走,你准备前半年亏钱。”“那门?你那半年是养顾客的口味,养好赚钱,养不好拍屁股人!”我听了后也觉得李大毛说得有些子道理。

话说回来,李大毛给我摆他吃到最好的那几口是下乡知青中享受到的,每听一次,我就会吞一次口水。可能是他人老话多,重复忆旧成了习惯吧,他说的那一套套,把我耳朵都磨出老茧了。

队长炒的牛肉丝

刚下乡的那年冬天,一头半大的牛冻死在圈头。我这知青身份,是分一人半的量。在接过部队当过炊事班长的队长送来的肉,我苦笑着说我不会弄呵。队长豪爽一笑,我帮你弄,你到我家来吃,只是……他盯上我灶台上两瓶从家里带来的菜油一脸为难。我取了瓶给他,队长立马笑弯了眉毛儿。他刚一走,我肠子都悔青了,这可是两个月的供应量呵,虽说我家有亲戚在食品公司当官,搞这些菜油我老爸怕也是费力不少吧?

到晚饭的时候,队长把他陶屋的双扇门落了闩,我说:吃饭关啥门?队长神密嘘声:别个都是喝稀饭,我们吃的是干饭。他揭开鼎罐,那个饭香呵,我都忍不住流口水。

不一会,牛肉丝上桌,队长家读小学的一双儿女立马伸手去夹,队长一巴掌扫过去,看我说:李崽儿先尝尝味道如何?看着油浸浸的大盘牛肉,我心尖尖都在抖,心想,没半瓶菜油怕是堆不出来的吧。转眼又想,给都给了,他舍得用,我还舍不得吃?闻着白米饭香,盯着嫩梢梢的牛肉,我用筷子一指说:都吃嘛。

这顿,饭管饱了,牛肉我忍住口水没敢多夹。不是舍不得吃,我想,自己第一次到队长家打牙祭,还是斯文点好,以后的日子还少不得队长帮衬、关照嘛。

我敢说,这是我吃过的最最美味的炒牛肉,那个嫩滑的香呵,现在想都别敢想,一想就大囗大口地吞口水!

一碗无油水的面

过了没多久的一天上午,寒风也扛不住我手捏锄头把上的汗。好在队长及时招呼“歇下子了!”这空闲里,裹叶子烟的、纳鞋底儿都忙活了起来。就这时,黄木匠蹭过来嘘:李崽儿,走,去我家坐哈儿。我想也没想,说声要得。反正坡下院子是他家,来回也方便。

李崽儿,我老汉没吃早饭,我们煮点面吃。黄木匠说后就到厨房了。他老汉躺在破竹椅上小口地喘着气,我只好干坐在缺牙烂脸的小木凳上发呆。

来,李崽儿你先吃。黄木匠捧了大碗面递给我。我说:你先将就你老汉。他说:你先接到,我一哈儿喂我老汉。

在喂时,木匠儿还时不时用衣袖给他老汉擦嘴,又把他老汉呡出来的小节子面根儿塞进自己的嘴。喂好了他老汉,我吃完面进厨房放碗,黄木匠正端起锅往缺了口的海碗里倒汤汤水水,几根面节子时隐时现,象是笑我是个好吃婆。黄木匠见了我,开口说:我老汉吃不得油,只好煮酸菜面了,有些得罪你哈。我脸一红,无言以对。这哪是得罪,这大碗面吃得我浑身热乎,天下的美味也抵不过这碗酸菜汤面哟!看向灶头,除了装盐的一个缺碗,哪有其它的摆头,那上面比我脸还干净。

收工后,我前脚刚踏进屋,黄木匠就跟来了。在屋里,黄木匠抠看头皮小声说:李崽儿借我十块钱好不好,我应个急,下个月我一定还你。接过我给的大团结,看他心事重重,低头哈腰地走了。

一月后,又一月后,我向黄木匠提还钱,他说等几天,定会还。然后向队长请了几天假,出去回来把钱给了我。

要到钱的第二天,天还没亮,我刬的火柴点不燃堆在灶孔的包谷壳,心一急,掏出张纸,火光下见是昨天收的那钱。心一惊,还好,只烧了半截子,回城去银行兑换了五元。唉,肠子都悔青了,干嘛急爪爪的要帐,干嘛吃了人家的不记情。这事,忘不了哦,是一辈子的痛啊。

那些吃事儿

那时候的我正向着十八岁晃悠,两斤一把的干面分三次吃,还混着比面条还多的青菜叶,盆里又没几滴油水,捞肠刮肚吞酸水,肚儿还对不时的惊叫唤几声。在青黄不接的春季,生产队还借国家的返销粮度日,每家各户也才分到几碗。

又一天黄昏时,黄木匠来我屋头,比上次见他又黄皮寡瘦了一些。这次他到没提借钱的事,而是认真地看了看缩在灶角的半撮箕散煤,说:没煤了呀,我帮你挑挑,你只给我一顿干饭吃,有咸菜有水喝就要得。

我敢吗?看他那块头和饿痨相,一顿不吞下两斤米算我输。我红了脸心虚地撒谎说队长马上要匀点来,完了后再叫你。他赶忙答应:一定一定,我要求不高,只求吃一顿饱饭。

事后,队长叫往我隔壁的地主份子刘疤子从十里外的煤厂挑了一挑煤来应急。我问队长,这地主份子解放前有好多土地?队长说,他有锤子个土地,天天好吃懒做,地痞流氓一个!事后听人有鼻子有眼的说,评成份时,王疤子一泡尿没憋住,回来时,工作组的同志就把地主这顶帽子赏他戴了。我一直不明白无田无地的人,也可以当地主?后来又听队上老人讲,说是每一地都配有成份名额,群众评的就算数。

事后的一个赶场天,队里有个长期在外跑社会的刘富农叫我:李崽儿,我们去赶乡场,你出粮票我出钱,把肚儿填个饱。我一算,一碗面二两粮票换算只一角钱,一碗牛肉面一角一,值得嘛!看在他出钱的份上,还计较他那成份好不好,就当不晓得他是“问题”人罢了。

这顿在街上供销社食店,我一口气吃了五个二两,刘富农吃了四个,两人嗝儿都没打一个。这都是小儿科,下院子那个大汉嫁女,到亲家屋头一口气吃了十二碗,说是把添饭的都弄得搞不赢。

刘富农带我吃那口,味道没得摆了,几次赶场路过食店我都会挪不开脚地发楞,可一想着油盐米来,就算把荷包的钱捏出了水,也舍不得掏一分钱。拿鼻子闻闻食店飘出的香味,算是过了一把心瘾。不上街,你去哪里闻?

后来,刚读高中弟娃子在暑假时带了食油来看我,吃饭时看着我嗨喝的一大碗包谷粥,就哭兮兮的对我说:哥,我吃不下。

无奈中,只好求队长,说明情况后才从保管室背了五十斤谷子,这才让弟娃子吃上了白米饭。那年头儿,要不是我弟娃,谁会舍得大碗大碗的干饭拿出来吃傻吃傻胀!?

不是冲壳子,那时候只要填得饱肚子的我都敢吃。有次掰包谷回来,桌上碗里的稀饭有根大蜈蚣,我捧了碗,稀里哗啦就下了肚。蜈蚣吗,去你的,你敢吃?

 唉,现在呀吃啥都不香了!

摆完了后,李大毛总要来一通这样的话:你们的鼻孔太差火,嘴巴欠味,我是天生的有厨艺的。可惜,而今眼目下吃不有那味道了。听的人,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都不得不把李大毛奉承一通,反正拍马屁又不收税。

我就老是抬杠:佩服佩服,而今眼目下你鼻孔都闻不出味道了,还他妈的天生厨艺,说你是根锄头还差不多!

他总会捏拳头在我面前虚晃:闻不到味吃得出味,你不服老子算个毬,别个听舒服了就行!

我常呛他:我不服你就扶墙!

回不去了,那自然肥施培育的绿色,那天然食材养出的家禽,那天然水域游动的鱼虾。在梦里,我也常常蠕动看嘴,咂吧着李大毛说的味道,口水濡湿了枕头。


作者简介

李德平,公安退休干部,大竹县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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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 小编
2024-07-05 09:4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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