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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天地》|蓝紫:聆听孤独者的低吟——读马笑泉诗歌有感

2024-06-27 11:14:21

作者简介


蓝紫,湖南邵阳人,中国作协会员,巴山文学院副院长,广东文学院第五届签约作家,2013年参加诗刊社第29届青春诗会,主要作品有诗集《别处》《低入尘埃》等,诗论集《疼痛诗学》《绝壁上的攀援》,诗歌摄影集《视觉的诗意》。

聆听孤独者的低吟

——读马笑泉诗歌有感
蓝紫
文学是寂寞的事业,孤独,是生命的本质之一,也是文学创作中的一种境界:写作需要独处,而写作者沉浸于自己的小世界中,将自己的思绪与情感付诸笔端,也必定与孤独有关。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有言:“诗人让语言说出自己”。在马笑泉的这些诗里,诗人说出的自己,就是一个孤独者的形象。马笑泉的诗歌,暗含的正是一个孤独者的生命与生活底色:诸如疼痛、虚无、失眠、无奈…… 这些情绪散落在诗歌的各个部位,装点着因语言而弥漫出来的诗意。诚然,孤独不止是诗人独有的感受,但唯有诗人,能将这一情绪或感觉描写、刻划得淋漓尽致,向世人呈现他们未曾深究的灵魂深度。

马笑泉的诗歌总体而言属于抒情诗,虽偶有片断叙事,但并不影响整体的抒情基调。他的抒情语调冷峻、克制、自省。具体表现在:他的诗歌在语言表达上极为节制,善于用简洁的语句直捣心灵深处,且在情感上又相当冷静。当然,这一特质的形成必定离不开诗人越来越成熟稳重的心境,以及广博的阅读经验带来的启示:

更深刻的意义
隐藏在
孤峰之巅晶莹闪耀的部分
那是卡夫卡或者鲁迅的冬天
昭示着人类
一些朴素的法则:
节制、冷静和深入

——《冬天》节选

正如诗中所言,“节制、冷静、深入”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看作是马笑泉诗歌语言的特点之一,这种语言方式不同于直抒胸臆的呐喊或抒情。节制、冷静除了强大而安宁的心灵外,有时还需要借助具体的物象来承载,才能将这一感觉落到实处。比如《疼痛》一诗,里面就有一个鲜明的意象——“马”,疼痛本是一种只可意味、难以言传的感觉,但诗人借助“马”的形象,将痛感具象化了:

雨的蹄声越来越急
一匹马忍受抽打
一颗心骤然收缩
体内的缰绳传达疼痛

——《疼痛》节选

这一小节诗中,雨声就像哒哒的马蹄声,将内心疼痛通过“体内的缰绳”传递。这里以通感的修辞手法,将读者直接带入诗的意境:“抽打”、“缰绳”这两个与马相关的词语,传达出一幅雨夜奔驰的孤绝画面;而“一颗心”、“体内”等词又将这幅画面与个人的肉体或心灵产生联系,巧妙地将这一感觉呈现出来,使只可意味不可言传的情感体验变得可感可触,且有了明确的意境,可供读者自行想象。在这首诗中,第一二节中都有“马”“心”“体内的缰绳”等词语(或意象),尤其是“雨声”这一意象贯穿始终。众所周知,对词语或意象使用严谨的写作者,对于同一首诗中出现的相同词语(或意象)需要警惕。比如张枣,他只用“唯一之词”,即一个词语在同一个含义上只使用一次,过后便不会再用第二次。(敬文东将之称为“词语的一次性原则”,见《新诗学案》193页)所以,这样的写作需要极强的情绪操控能力,而马笑泉在这首诗里,则通过这些词语或意象的反复描述,起到了转承起合、迂回婉转、前后呼应的效果。
此外,这组诗歌中还有一个“鹿”的形象(见《鹿》),与“马”的形象类似,“鹿”也一样在心中奔跑,一样有内心的鞭子,不同的是,马使“内心获得了松驰”,而“鹿”则看到了“太阳在无限逼近”。其实,无论“马”或“鹿”,都是作者心灵图像的投影,暗含孤傲、不桀的精神底色,诗歌通过这些物象,将心中这种难以言传的情感落到了实处。

这种诗写结构,有点类似于小说的布局,虽然语言看起来简洁干净,但精神风貌丰富,还有一条清楚的脉络。这可能得益于马笑泉的创作主业:他实际上还是一位知名的小说家。也许是小说创作潜意识上的优势,使得他的诗歌在结构上受益于小说,当然也可以相信,他的小说在语言上也必定受益于诗歌。小说需设立一个叙述主体,诗歌也同样需要与情感对应的物象。比如《斧头》,诗的开头这样写:“借助一把斧头/我进入事物/借助言语/进入思想/借助思想/进入存在”。这一节诗歌有着很强的观念指向,可以看出:诗中借助进入事物的“斧头”,其实也是诗人进入诗歌的视角或切面;斧头的“锋利、坚实”,同时也意味着语言的锋利与坚实:

一把斧头劈下
就会有骨头碎裂
树木叫喊
或者相反
一斧深深砍进虚无
带来脱臼的疼痛

——《斧头》节选

随着斧头劈下,疼痛袭来,随语言而来的画面感同时也使读者感受到了深深的寒意。这一节诗歌中的“虚无”含义颇深:在萨特那里,“虚无”是个哲学命题,他认为人的本质就是虚无。而在现代社会,“虚无”逐渐成为了现代人类的普遍精神状况,当诗人以语言的“斧头”砍向普遍的精神症状“虚无”时,传递出来的“脱臼的疼痛”其实是一种警醒,一种提示,与此对应的,便是“存在”。因此诗人才会说:“我必须忍受/当斧头高扬/内心渴望已久/一种奇异的节奏/将要响起”。忍受疼痛,渴望“奇异的节奏”响起,这是诗人想要达到的目的,由此可见,诗人最终想要确立的,是语言与存在的关系。

不同于肉体被伤害时的疼痛,比如生活中的无奈、虚空、失眠、孤独……这种种体验都会带来精神上的疼痛,必须得自己去化解、去解救。“疼痛”是诗中反复描摹的情感,也是诗人对主体世界的直观感应。正是这种诗意境域中的“疼痛”,带来了马笑泉的诗歌中对“疼痛”的诸多描写。他的诗句大都语句短促、用词简洁,尽管偶尔也有一些长句,那也是因为情感的充沛所致。短促的诗句在结构上看起来轻盈,但内在的思维肌理非常厚重、深沉,因此,由其带来的痛感也就更加深切。比如《散步于夕阳下的田野》《在路上》等诗,呈现的是一个孤独的行吟者形象,其中以《自后海归于地铁上口占》最为深切:

蝴蝶将翅膀探入水中
歌手撕裂自己的嗓子
痛苦是因为痛苦得还不够

孤独也一样

在这首诗里,前两句的描写让人甚至能感觉到绝望:“蝴蝶将翅膀探入水中”意味着蝴蝶已经跌落水里,可能再也不能飞翔,只能静静等死;“歌手撕裂自己的嗓子”则有一种残忍的意味,歌手本以嗓子为生,而他自己将嗓子撕裂,等于是将自己逼入绝境,该要多么绝望才能这样对待自己?所以,对于诗人来说,现在的痛苦与孤独还是不够的。这里不是说,诗人要主动去领受肉体上的痛苦,而是需要在精神上去寻求“置至死地而后生”的重生,对于文学艺术家来说,“重生”是一种至高的境界(也有点类似于托马思.库恩提出的“范式转换”),值得付出最大的努力去追求。所以,无论诗中的孤独也好,痛苦也好,其实是一种向内的境界提升。
纵观中国文学,乃至世界文学,似乎古往今来的诗人们都在不厌其烦地抒写孤独,吟唱孤独,现代社会的诗人尤甚。这不仅仅是这一生命本质所带来的精神困境,而是现代社会中,科技的进步带来了比农耕社会更为复杂的情感体验,导致“单子式个人”在个人情感中处于愈来愈孤立无援的境地。哲学家赵汀阳就很现实地承认:“现代人的孤独是无法解决的问题,孤独不是因为双方有着根本差异而无法理解,而是因为各自的自我都没有什么值得理解的,才形成了彻底的形而上的孤独。”(参见赵汀阳:《第一哲学的支点》,前揭,第133页。)由此可见,诗人作为“孤独者”,并不是他自身的选择,也不是“注定没有朋友的人”(出自《孤独者》),尽管这两者构成了事实上的情感状态。现代人的孤独是时代给予每一个人的生命体验,几乎没有人能够避免。
所以,孤独还可以作为一个诗学问题来研究,从诗人方面来看:诗人本身就是一个“孤独者”,无论他处于一个多么喧嚣的环境;从诗歌方面来看:有研究者早已表明,“新诗的情绪底色必将是孤独;每一首具体的新诗作品,无论其主题为何、主题如何,原则上都得到过孤独情绪的预先浸泡……”(参见敬文东《感叹诗学》,81页); 可见,当孤独者写下孤独的诗歌,他收获的也许是双倍的孤独,但也正是这两者的相互依偎与融合,反而给了彼此最好的慰藉与陪伴,这种孤独体验而形成的诗歌,注定能得到读者的广泛共鸣,这些人生中无可逃避的情感,也在诗歌中得到缓解与抚慰。

马笑泉的诗歌是一个孤独者对生活与写作的另一种思索,他的小说在各大刊物纷纷发表,而将诗歌藏于深闺,很少示人,尽管他也同样诗名在外,并且对诗歌写作有着同样的高度热忱与专注。这种行为,有点类似于《躲在石头中思索的人》所写:“躲在石头中思索的人/不愿把内心的秘密/与任何人分享”。于他来说,诗歌就是他“内心的秘密”,而对于现实世界的残酷无情甚或幸福美好,这些诗歌已然昭明,在繁琐的日常生活中,在错综复杂的情感里,我们“要怎样才能贴近自己的肉体/要怎样才能挖出自己的心灵”,马笑泉在他的诗歌里已经给出了答案。

作品发表于《文学天地》2024年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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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 小编
2024-06-27 11:1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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