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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收获·2023年冬之卷》|蓝紫:在长夜中穿越黎明的祈祷——浅议熊焱诗歌中“诚”的表达

2024-04-11 11:20:00

作者简介


蓝紫,湖南邵阳人,中国作协会员,巴山文学院副院长,达州市诗词协会副主席、秘书长,2013年参加诗刊社第29届青春诗会,主要作品有诗集《别处》《低入尘埃》等,诗论集《疼痛诗学》《绝壁上的攀援》,诗歌摄影集《视觉的诗意》。

在长夜中穿越黎明的祈祷
——浅议熊焱诗歌中“诚”的表达
蓝紫

“在长夜中穿越黎明的祈祷”是熊焱诗歌《写诗的过程》中的最后一句。在这首诗中,他把诗歌写作的过程融入一系列生动的比喻,枯燥的脑力劳动在形象的描绘中得到了升华,在抚慰生活带来的创伤同时,也使灵魂与精神有了向上攀升的通道。正如他在另一首诗中所写:“……从修辞的炼金术中,找到脉搏的跳动,生命生生不息的欢乐与痛苦(《一首诗的沉默》)”。诚如他诗中所言,他的诗歌多描写人生的境遇、对生命与命运的困惑、彷徨、焦虑、怜悯以及在这种种境遇中的领悟与超脱、以及对生命的希望与喜悦。他的诗歌诚恳、本真而又质朴、悲悯,是来自灵魂震颤的蛩音。读这样的诗歌,很难不被诗中真挚的情感所打动。这种动人心弦的品质,皆来自于作者的真诚与善良,尤其是诚,不仅是真诚,还有围绕诚的其他品质。

对于写作,古人早有告诫:修辞立其诚。对熊焱来说,其“修辞的炼金术”之根基也是诚。关于“诚”的词组有真诚、诚恳、诚挚、忠诚、诚实……等,这些词语大都指向同一个意思。而要想到达“诚”,必然要“走心”,所以,与这一品质密切相关的,是“心”。“诚”与“心”所带来的,则是善,是悲悯。读熊焱的诗集,可以看到,充盈于其诗歌内核的,正是这几个关键词,这些最为平常,也最难得可贵的品质,成为熊焱诗歌创作的背景与底色。

“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1周敦颐在《通书·诚上》中如是说:“圣,诚而已矣。诚,五常之本,百行之源也。”关于诚,古人已有深刻的体会与研究,甚至到了“诚者圣人之本”,表明“连圣人也不过是唯诚而已矣;甚至连圣人之教也依然不过是唯诚而已矣。”2由此可见,“诚”对于人生,对于写作的重要意义。熊焱的诗歌之所以打动人心,其本质原因也在于此,本文试从这个方面,来探究熊焱诗歌中关于“诚”的表达。
三、“诚”从细节处来

法国大文豪福楼拜说:“仁慈的上帝寓于细节之中。”真诚的讲述,从来不是那些大而化之、浮于表面的笼统叙述,而是源于细微处的精当描摹,不经意间触动读者的心灵,从而感受到作者的诚挚。而一篇作品的价值,很多时候也取决于对细节的考究。正如巴尔扎克说的“当一切的结局都已准备就绪,一切情节都已经过加工,这时,再前进一步,唯有细节组成作品的价值。”13

细节写作已是各种文学体裁中老生常谈的话题,诚然,细节写得好并不代表“诚”,只能说明作者的写作技巧好,水平高。但真诚的写作,一定会有细节的加持。细节描写,是写作者进入场景或事物,与所要描写的对象最大限度地零距离接触,用心去感知场景或事物中那些微小、细腻的一面,找到属于作者独特的发现或感悟。这个过程因为心灵的贴近与深入,因而更显诚恳与真挚,也更容易打动读者的心灵。

作为成熟的写作者,细节是熊焱比较重视的一个方面,比如前文所提到的那些使用频率高的词语,在熊焱这里,并不是一种“冷漠而快速处置的单词现象”,他在表现这些词语(或说境遇)时,也不是“通过外部的‘语言暴力’”,而是“巴尔特说的‘协同行为’”来实现的。14此种协同行为,便是熊焱在诗歌写作中极为注重的细节。比如他写孤独:

酒已饮尽。下山的路上夜虫齐鸣

仿佛酒盅里珍珠滚动,桌子上的空杯

正等待着承接住清泠泠的回声

有时,我们需要的孤独

是在山巅上寻得一阵微醺。人到中年

岁月洞悉我灵魂深处的那份酩酊

在一个山坳处,我们下车观看悬崖上的飞瀑

一匹白练的孤绝之路,就像命运走到绝境

却义无反顾地跃下深渊,完成人生壮烈的美学

有人突然掩面哭泣。头顶明月高悬

碧蓝的夜空仿佛青花的瓷器

——《我所理解的孤独》

作为编辑与写作者的双重身份,熊焱在诗歌写作上还多了一层审视的眼光,他在序言中谈到:“我们在谈论诗歌的技艺时,很多诗人已将诗歌写作中最基本的、规范化的元素置之不理,而对奇崛的形式、聱牙的语言、荒诞的审美情有独钟,并视之为技艺。而对那些朴素中显智慧、平常中见崎岖的作品,视之无技艺……”,“朴素中显智慧、平常中见崎岖”在此可以认作为诗人的诗观,也是他遵循的写作准则。比如在这首诗中,诗行在朴素的叙述中铺陈情境,把读者带入其中,跟随他的情感波动。这情境,便来自一系列的场景细节,比如他抓住了空杯在桌子上带给他的细微的感受(等待泠泠的回声),让这个平常的场景生动了起来,而这等待的过程,便是孤独;再如他观看飞瀑时,从飞瀑直流而下的细节处,感悟命运之孤绝。这些细微的动作、细小的景观,细腻的心理描写,这样的细节进入语言,在饱满的情感中,还带有克制、隐忍的语言感觉。

再如另一首诗《夜里听闻一则喜讯》,由“我起身到窗边”这个细节动作带来的,是窗外的夜景:“夜空正捧着月亮的银勺/向世界倾倒着寂静。山坡下的大海波光粼粼/它们与人世隔着一个梦的距离”,从而衬托诗人的心境:“夜晚虽美,我却怅然若失”。喜讯本应让人心生欣喜,而诗人却说“喜悦更让我感到悲切”,这样的心境,通过前面对窗外景色的细致描述,有了情绪上的感染力,从而让读者明白和懂得作者的心情。

关于诗歌中的细节,熊焱有自己的心得,并以诗歌作出回应:“太幽微了:显微镜下的秘密/心灵深处曲径通幽的迷宫/有多少孤独、爱与惶恐,多少悲悯、幸福与宽容/像萤虫的微光,对应着浩瀚的星空/正如滴水有穿石之力,羽翼有天空的高度/一首诗要在细节中,看见人类的欢愉与悲苦(《在细处》)”从这首诗中可知,细节并不全是对事物的细致描述,更高的境界是能从一滴水中,看到它的穿石之力,能从一片羽翼中,看到天空的高度。而人类的普遍情绪诸如孤独、爱、惶恐,则像萤火虫的微光,从而由小见大,落一叶而知秋。

在熊焱的诗歌中,生活中的某一个动作、记忆中的某一个瞬间,这些细节都有一个指向:人类的欢愉与悲苦。这种朴素而真诚的表述,同时以“虚实结合”的方式,就像是情不自禁地发出感叹,这种写作方法,所造成的“不知不觉的技巧”,已经内化成诗人的呼吸,并且让读者很容易体会到写作者心灵的真诚,使诗歌写作真正成为他在序言中所说的“人类心灵世界的真实认识、记录和洞悉。”

总的来说,熊焱的诗歌之所以动人心弦,有着憾动心灵的力量,主要来自于一个对诗歌、对生活的“至诚之人”及“诚”所带来的一切品质。他的诗歌写作,是生活在尘世中的肉身不断向心回溯的过程,也是通过文字靠向生命本质的过程,其所带来的共鸣与震撼,不仅来自文字的力量,而是命运本身被文字揭示了出来,犹如揭示了读者自己的命运。他的写作也因此回到汉语最为本真的初心:“只要用汉语写诗(无论新旧),心与诚事实上一直是在场的;用汉语写诗(但不仅限于写诗)意味着一场迈向诚的艰苦却欢快之旅,意味着修行……它指向心为中心组建起来的道、智慧和悲悯。”15 如果我们现在的诗歌写作能重新回到汉语的本质与伦理,抛却那些玄浮的词藻、浮夸的技艺,回到诚、回到心,有了善与悲悯,诗歌中人性的光辉才会升腾。
注释:
1 《礼记·中庸》。
2 参阅敬文东:《味觉诗学》,春风文艺出版社,2021年,第176页
3 参见李佩桦:《立诚.主静.超越——论周敦颐以“诚”立极、出入佛老的文化创新思想立诚主静超越
》,《法音》2015年第1期。
4 参阅华兹华斯:《<抒情歌谣集>一八00年版序言》,曹葆华译,伍蠡甫主编:《西方文论选》,上海译文出版社,1979年。
5 苏珊•桑塔格:《疾病的隐喻》,上海译文出版社,2003年,第5页。
6 董迎春覃才:《“病痛”体验与“离散”书写——80后诗人熊焱诗歌论》,南京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8年,第006期。
7 赵汀阳:《第一哲学的支点》,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3年,第133页。
8 敬文东:《感叹诗学》,作家出版社,2017年,第81页。
9 周敦颐:《通书》,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
10 吴凡明:《周敦颐对“诚”的理论重构》,南通师范学院学报,2001年9月。
11 华兹华斯:《<抒情歌谣集>一八00年版序言》,曹葆华译,伍蠡甫主编:《西方文论选》,上海译
文出版社,1979年。
12 卡内堤(Elias Caetti),用德语写作的英国作家;布洛赫(H.Broch)奥地利作家。转引自钟鸣:《秋天的戏剧》,学林出版社,2002年,第44页。
13 转自许洁:《例谈文章的细节描写》,《写作》,2006年,第20期。
14 参见钟鸣:《笼子里的鸟儿和外面的俄耳甫斯》,出自《秋天的戏剧》,学林出版社,2002年,第45页。

15 敬文东:《味觉诗学》,春风文艺出版社,2021年,第231页。

(原载《诗收获》2023年冬之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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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 小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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