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铮

前不久去蒙顶山游览，被漫天的绿色狠狠洗了回眼睛。这蒙顶山，位于川西南邛崃山脉脚下，素色的蒙顶山清远、深美。百年茶树下饮一杯甘露，多大的世界，多长的人生，都在这一杯中沉淀升华。

古往今来，到过这蒙顶山的贤达从未间断，尤其在唐宋，白居易、孟郊、韦处厚、欧阳修、陆游、梅尧臣都曾在这里留下绝美吟唱。蒙顶山的上清、菱角、毗罗、井泉、甘露这五座山峰，山与山相邻，峰与峰环列，状若莲花，正好接住这传说中的“天漏”。因而，这天之雨露，地之宝蕴都一滴不漏地团在了花朵里。生长在这里的动植物就得了其净、静、劲，别有风味，也别具形态。

说其净，得益于这漏天的雨。春天绵绵细雨、夏天淋淋夜雨、秋天挲挲阵雨、冬天蒙蒙烟雨，把这人间有形的无形的脏和乱都绵绵柔柔地荡平涤净。

说其静，得益于这葬莽苍苍的密林茶山。土厚雨丰，不管是鸟衔来的，风吹来的，都在这里落地开花，生生不息。它们各占各的道，各吸各的肥，不争不抢，逍遥自在。花容纷乱，叶滤噪声，所以这里是可以听到自己内心的地方。

说其劲，得益于背二哥那结实沧桑的背。一马一骡，茶叶绸米数捆去，良驹宝马数匹来。茶马互市，由古至今，是他背通了出川进藏的道，背出了汉藏亲如一家的感情，也背出了震惊中外的茶马文化。

到蒙顶山不为茶者其少，茶名而不解茶味者甚众，比如我端着一杯甘露只觉清香，不明其价值。幸遇贤者侃侃而谈。说这甘露是蒙顶山茶中的极品，过去只有帝王将相可享用。这样一对比就觉浑身洒满了金光，呼吸顿然粗壮有力。再细看杯中纤秀、嫩绿、明亮，披着细毫的嫩芽轻轻舒展，像看岁月和自我慢慢开合。咽下那股爽口的清冽，馥郁之气便弥漫心头。这不得不让我对茶圣吴理真心生敬意。从树到茶，从野生到植种，他当时是怎么想的，怎么做到的?

走进蒙顶山茶史博物馆，关于茶马古道的内容吸引了我。影视剧里的茶马古道片段虽然悲壮，但沙盘上翻山越岭绵延千里的场景更令人震撼。看到留存的些实物，听着讲解员的解说，那些伴着故事情节，甚至带点朦胧美感的画面变成了对严酷大自然的敬畏，对古代生存环境的担忧，更被人们顽强坚韧的生存力所折服。因为地处高寒，空气和食物都稀有，长期以牛羊肉为主食的藏人离不开酥油茶，熬制的茶叶就是蒙山上的边茶。闻名世界的川藏茶马古道自名山起，直入藏区腹部，是世界上地势最高、山路最险、距离最遥远的茶马古道。细读茶叶进化史，方知它从贩夫走卒的生活佐料到文人雅士甚至王公贵胄的座上宾，经历了上千年的漫长等待。

古人于茶，爱成痴，嗜如命者大有人在。为了研出这茶中更多的门道，从天气、土壤、方位和器皿，每一样都有厚厚的著述。尤其是泡茶的水，那可是看清茶质的头等要素。为求得一壶好水，上天入地，各方人士可谓是各显神通。好茶自然需好水，所谓：“非真水莫显其神，非精茶何窥其体。”因而有说：茶如人生，杯水之中优劣自明。陆羽在《茶经》里就说了茶的若干种烹煮法，《红楼梦》也说“什么花上的雪化了泡什么样的茶，还需经过多长时间的窖藏方可启用”。蒙顶山上那幅“扬子江心水，蒙山顶上茶”，点明了才子佳人把品茗饮茶当作一种生活品位，不但要最好品质，更要最高境界。扬子江因江苏扬州邗江区南古扬子津得名，自此以下长江又称扬子江。扬子江江心的中冷泉被誉为“天下第一泉”，只有这样的极品才配得上黎阳王所赞的这“人间第一茶”。看来这茶不仅让人发现了生活的美学，更让人生出与草木对话的空灵。你看，历来写茶的诗词佳句数不胜数，白居易的“琴里知闻唯渌水，茶中故旧是蒙山”，当是品了蒙山茶后的深切体会。文同的“蜀土茶称圣，蒙山味独珍”既道出了川人的自豪，也概括了这茶的地位。能赏会玩，宋人最在行。北宋文彦博的“旧谱最称蒙顶味，露芽云液胜醍醐”将人间至味醍醐与之相比。南宋陆游煮了一回茶，就有了“饭囊酒瓮纷纷是，谁赏蒙山紫笋香。”一首诗把煎、点、饮蒙顶茶的过程写得颇有意趣。

“高远细腻心相惜，风雅总是自茶起。”有心人品茶常会有些东西在心中涌动，看茶在杯中香云幂覆，犹如山水之魂在唇齿间荡漾。路过蓬勃葱茏的茶园，忍不住掐了两片茶叶放手上揉捻，放嘴里细嚼慢品，浓郁而深沉的茶香，竟得了这首《小重山·蒙顶茶》——地雾天烟露化霜。采茶蒙顶上、桂正芳。纤纤玉指叶成双。微风起、清雅碧云妆。鲜叶映骄阳。揉搓烘炒晒、再珍藏。青瓷丽影沐秋黄。执杯盏、灵泉泡更香。

哈，我这也算是学了一回古人，憋出几句长短句。那可也是离开人群，沉思半天得来的。都说茶总是与静、雅和思考相关联，我也算是验证了一把。不一定能祛除人生的枯燥与贫乏，但一定能让人静享内心的丰富与圆满。苏东坡说：“静故了群动，空故纳万境。”只有心安静，乾坤才清明。谈生意，论艺术，红尘滚滚，家长里短，论理说情，茶都是最好的陪伴和最深情的告白。

刊发于《晚霞杂志》1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