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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远臣:真游记与假游记——略谈王胜之新著《落在纸上的风景》

2023-08-23 14:43:51

作者简介


冯远臣,笔名雪峰。达州市达川区人,现居成都。著有文化随笔《最是那碗人间烟火》,纪传体《陆小曼传》,达州市文学艺术院首届特聘作家。



真游记与假游记

——略谈王胜之新著《落在纸上的风景》

冯远臣


  胜之先生的游记散文集《落在纸上的风景》就这样如盛夏的果实悬挂于枝头了,也似洁白的纸张夹着清凉的绿意,在张张轻翻的风里送来酣畅的墨香。

  本书录入21篇,按游踪地域划分,其中深圳8篇,市外13篇。在我的印象中,远不止这些篇什。由此可以揣测:《落在纸上的风景》是经过精心挑选,细心打磨的佳作,是作者近几年来潜心“游”与“记”,奉献给读者的佳酿。

  阅罢全篇,其中涉猎山川风月、古寺遗迹、民间传说、逸闻趣事、市井风情、现实生活等分门别类又综合性极强的记述和感悟。深感先生“游”之苦,“记”之爽,“玩儿”之乐,“悟”之深。

  就其游记类文章的当代写作,因各种征文大赛,地方性主题征稿,如潮水涌动,繁华喧嚣之后,留下一地狼藉,貌似践行了“文章合为时而著,‘旅游’合为事而作”的宗旨。这种带有“文旅”开发,兼具商业性质极浓的大赛奖励性写作,严重破坏了纯正的游记散文创作生态。徐霞客有知,当应羞愧。如此作文,作者可以不到现场,仅就征文要求,调动过往经验,凭历史故事、百度词条搜索,掺杂大量“御用式”语言词汇,即可构成一篇洋洋洒洒的伪抒情、伪记叙的文章或诗词。这种量的丰盈和质的伪劣,诱发了游记的衰落和贫血。我们将它称之为情景复制式的“想象游记”或“幻觉游记”,即“假游记”。

  不唯此,一些“真游”的散文,在题材和体式的选择和处理上,也存在着相对狭窄的思路和缺乏自觉意识的文体书写。流于表面化的记流水账式的说明文写作,将散文的文学性剔除殆尽,如同白开水。李白纵情山水,看到的是山河的美好;杜甫浪迹天涯,看到的是民生凋零,饿殍遍野;普通人之游,至少也要有一点自己的小心情在里面。按游记写作的“套路”:景为象,游为踪,感是魂。显然,这类游记无魂,也不能称之为“真游记”。但不能说游者没有去体验,有可能比一般人还要辛苦,只能说他没有“记”的能力,或者说,他的文学素养还需要潜心修炼。

  《落在纸上的风景》绝不可与之相提并论。胜之先生是一位资深“驴友”。“驴友”在网络名词上解释为背包客,背着背包,带着帐篷、睡袋,穿越、宿营的户外爱好者,是具有一般性探险、爬山、涉水(或沙漠无人区)等自助性极强的户外活动。这种旅游的核心体现在“深度体验,自助自主”上。它有别于“夕阳红”组团旅游,奔赴式的伸手、歪头、微笑拍照,打卡以作纪念为目的的旅游。

  人为什么愿意去吃苦呢,或者说一个在城市过着养尊处优的人,愿意扛着背包,打点行装,独自一人或三五好友,去到那荒芜之所,不毛之地,不到灰头土脸,疲惫不堪,绝不会带着胜利的喜悦蹒跚而归。是因为昔日没有苦,而以今日之苦去弥补或偿还无苦的不圆满,还是太多的甜腻必欲使之逃离而趋近于反向的原初的审美。在我看来,胜之先生是有着浓厚的山水情结的人。他的故乡剑阁县,自古皆是“峥嵘而崔嵬”的“蜀道明珠”,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川北金三角”,是一个出历史典故,英雄豪杰,迁客骚人为之荡气回肠的雄奇逶迤之地。在他的《神奇剑门关》《广元名片》中均有深情地描摹和发自内心的赞美。

  《大鹿港露营记》是一篇深度体验一般性探险的佳作。在“一过红花岭,手机信号立即消失”的“原始森林”,攀爬在不规则的地貌上,“崎岖难行”,在“每前进一步都是考验”的踯躅中,在险峻的坡地上劈出一块地面,安营扎寨,准备露宿,就为目睹那夕阳西下海天相接的壮阔,夜幕之下,月与水的幽蓝。晚餐之时,或乘酒性而狂歌,或邀明月以高蹈,或即兴而诵读,或仰卧以静观。一天的疲劳随晚风飘散,起伏的鼾声响彻林稍。真不知东晋还有个谢灵运,更忘记了苏轼的“水调歌头”:“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深度体验”是需要耐力和体力的,一般游客会望而却步。他们往往会走大路,蜻蜓点水,走马观花,一通“咔嚓”之后,欢呼雀跃而归。走小路,走前人没有走过的路,我以为才能找到“游”的真谛。才能找到“真游记”的出处。《美丽的穿越》《打卡扎尕那》《泸沽湖畔》等篇什同样构成了本书层次跌宕,丰富多彩的“真游”体验。书中还有一些写古寺遗迹、古城风貌穿插历史故事的作品,如写阆中古城的《古城里的中国》等,都很好地将历史知识、民间传说、语言词汇等要素有机地结合在一起,留给读者极大的历史想象空间和现实的启迪与感悟。当然,书中也不乏清新隽永、刻画细腻的都市风物的温情制作,如《荔枝树下》《家在香蜜湖》,鉴于篇幅,不再赘述。

  这样说来,“真游”的“苦”在于体验过程的“辛苦”,但可以享受“记”的“爽”与“乐”。“假游”的“苦”在于“记”的“苦”,在于编造情节和“伪抒情”的“苦”,除了获得参赛获奖的席位,博得受众的唏嘘,别无它获。

  胜之先生在暑假之余,喜欢“驾长车”,誓要踏破心中向往的山水。有一年暑假,他要我陪他到乐至县陈毅元帅的故居看看,我说,你上次不是去看过了吗?他说上次太匆忙,没来得及细看,怕有些遗漏,影响文章的真实。然而,及至本书的出版,仍未见乐至之行的记录,这恐怕是他的认真、严谨和苛求,终于没有让自己满意的结果。

  在我的“旅历”中,也曾有过驱车一万多公里环游新疆的记录,深知“沿途就是风景”的奥妙,大约沿大路走走而已。至于途中遭遇的沙尘暴、特大横风、冰雪路面、高山缺氧,心中仍有余悸,更别说穿越沙漠无人区了。最近,他又约我到东北三省,从黑龙江经内蒙古返川,我实在是望而却步了。这是胜之先生的风格,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写一篇“真游”的文章实在不易。先秦及始皇时期,似乎并没有产生过真正的游记。即便有一些山川地理的描述,也无非是为了政治的显摆——突出帝国的强大和疆域的辽阔。孔子周游列国,风餐露宿,几近乞讨,自然也顺便看到山川之美,但他忙着宣扬自己的政治主张,哪有多余的时间来写景状物。即便如《山海经》的“又西六十里,曰太华之山,削成而四方, 其高五千仞,其广十里,鸟兽莫居”的描写,实在是太苍白而敷衍了。现代游记散文,在经历了汉、魏晋、南北朝、唐宋、明清两代,逐步由形成、发展到达兴盛时期,一直走到当代,才臻至完备。

  “美不自美.因人而彰”(唐·柳宗元)。当代游记散文写作更加注重意境的营造和审美张力的捕捉。有人认为,只要谈到意境和张力,貌似首先想到的是诗歌,这是片面的认知。“景”是“骨”,“意”是“血和肉”,“张力”是“气”,有血有肉,有骨有气,才能构成完整的有生命力的美文。当然,这是针对“记游”类作品,“行走地理”类则不一定,它更注重“内在的旅行”,“外在的行走”不过是道具而已。但不管哪类作品,精神和肉身总要发生碰撞才行,一旦碰撞交融,就会产生火花。这火花将照亮自我封闭的心灵,通道一旦打开,将向外界敞开吸纳万物的能量。关于“审美张力”是“气”一说,是我的自以为是。为了显得“学术”一些,现原引陈碧的论文《试论审美张力》之摘要予以证名。【株洲工学院.湖南株洲412008)文章编号:1008—26ll(2001)06—0066——c4】,“审美张力是一种‘不动之动’的虚力,具力的意味,而不一定是实际的力。它体现为审美主体与审美客体之间的物理力与心理力的双向反馈,因两种力的结构相同而让审美主体产生美感。审美张力包含有力的遮蔽与开显,为力的圆融状态。它广泛体现在情感与理性,实用与超脱,现实与理想,朦胧与清晰,有限与无限,美与丑等多种关系上,使审美具有无穷的魅力。审美张力从本质上看是一种生命力。”所谓气力,气力,没有气哪有力呢。更进一步地说,上乘的游记散文,需要具有“审美张力”,而且要劲气内敛。

  胜之先生以观赏者的姿态,有幸能够观看大自然的演出,并把他的情绪、生命感受,寄托在山水之间,作为主体对象的人又给予了山水以美的关照。他不同于儒家的功用主义、道家的逍遥避世。他的游走,还是要返回到现实的地面上来,在向大自然的学习中,以此来消解生活中的郁闷、困惑和焦虑,据此而获得生命的原动力,为接下来的旅行加油打气。一个具有山水情结的人,在满足了他的“好动”“猎奇”的同时,不但获得了自信,而且获得了超越自我的能力,在寻觅精神家园的途中,去寻找人与自然的对位,从而获得灵魂的安息。这是古代文人,现当代文人寄予山水的生命情感。

  “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动,物使之人也。感于物动,故形于声”(《礼记.乐记》)。这里说的是音乐,然一切文学和艺术有何尝不是如此呢?

  说了这么多“真游记”和“假游记”之后,读者们自然能从《落在纸上的风景》中寻找“真迹”。相信那“风景”又会从纸上飞起,带着清凉的绿意,在张张轻翻的风里,给大自然稍去久违的问候。


2023年7月28日


王胜之原籍四川广元剑阁县,现居深圳。20世纪80年代中期在原达县万家高级中学任教,后期调达县中学任教;90年代中期调往深圳高级中学任教至今。业余作家,深圳市作家协会会员。著有《花季人生》,学术著作《写作例话》,2023年7月出版游记散文集《落在纸上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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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小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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