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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实巴山】朱映铮作品展

2022-12-15 17:41:41


前言
勤耕苦耘,春华秋实。巴山文学院首届中青年作家高级研修班于2019年7月开班。历经三年,学员们在导师的精心辅导下,均取得丰硕的创作成果,研修班学员在省级以上报刊杂志及文学刊物,公开发表各类文学作品1000余件。其中,在《人民日报》《中国作家》《诗刊》《人民文学》《光明日报》《文艺报》《解放军文艺》《中华诗词》等国家级刊物发表作品100余件。公开出版文学作品20部。获省级以上各种表彰奖励200余项(次),获中宣部、中国作协重点扶持项目长篇小说1部。现将高研班学员学习期间在省级以上刊物发表的作品结集成展示,以飨读者。(展示按照《秋实巴山》——巴山文学院首届中青年作家高级研修班学员2019—2022年优秀作品集目录排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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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员简介


朱映铮,女,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达州戏剧家协会副主席、开江县文联副主席、开江县文艺创作办公室主任、《魅力开江》执行主编,政协达州市第三、四、五届委员会委员,政协开江县第十二、十三、十四、十五届常委。作品远发澳大利亚、加拿大、西班牙、新加坡等地,曾获中国散文家协会“中国散文精英”奖,为达州市“首届文艺创作政府奖”唯一女性获得者,其人其作被收入《中国散文家大辞典》等42部著作。出版有散文集《欲望书香》《独品》《惟慕此时》,诗集《但是》《时光的隐喻》(中英文)等文集。



隐于烟霞山


上烟霞山之前,已经对它的挺拔和葳蕤作了足够的想象,且对它丰富的林下珍宝有过适度的觊觎。期待回程时袋子能装一些灵芝、重楼或者别的什么稀奇山珍。
当汽车开始频频拐弯,车顶与外面的树枝发出亲密摩擦声时,我就睁开了眼。烟霞山到了!大巴山腹地的这座名山呈现在我眼前。高峻稍逊,葱茏有余。虽说海拔只有1250米,在云雾的蒸蔚下也有崔巍之姿。
天刚初晴,修整过的荔枝古道上覆着薄露,石板上已有了青苔落户的迹象。我们走得小心翼翼,生怕脚下一滑栽进旁边的绿色笼子里。若是平原大坝的人,当生出“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的矫情,而大巴山尾巴上长大的我却一路感叹,要把路修上山,沿途小道铺上石板得花多少钱,费多少力。同时也有些疑惑,万源耗这财力,费这精神打造的三A景区,其价值所在。直到驻足在覃大仙庙门时,才明白这“祸”是他老人家惹的。
覃大仙,本名覃意,号物外真君,明万历七年生于今四川省万源市曾家乡覃家坝村。万历二十二年进京赶考,成绩斐然,但因考官误读姓氏,自以为名落孙山,遂愤然出家,隐居于烟霞山脚下老林沟修行悟道。这有名有姓的大仙并非泊来大神,而是保家佑民的家菩萨。说是庙,其实就是个凹于山体的石穴。若没有本地朋友的引导,倾倒的山门柱石和残缺的沉默佛象根本不足以撑起一座庙的意象。倒是一块碑石上的人面花,让我顿生惊诧和崇敬。这种把人脸置于花朵之中的刻法不知始于何代,但人心向美佛心向善的喻意就简单明了啦。饱读诗书的覃大仙显然爱美又向善,听说他得道后手抠“笑傲林烟“,又智降昼伏夜出的野犀牛,便知他并非一般的文儒之士。你看他打坐参禅之处,是在猫身而过的绝壁之上,光滑的人形凹陷处让人惊叹不已,这需要多少年的坚持,才能在坚硬的石壁上磨出这个仅容一人盘坐的天然“座椅”。我们争相爬进“梵音洞”,把自己蜷进那凹陷处,颂一卷半轴经,体会一番“转身直到三千界,极目横看八百程”的惬意与旷达。
为“梵音洞”遮档雨霜的,就是被覃大仙收服的那头巨大犀牛了。这头形象威猛,行为怪异的神兽已化身成石,守护一方平安。从此这里福瑞常在,苍生平安。
这种带点神化的传说其实并不高明,各地都有,如果不是那些老院子背后的古墓群,我几乎就只当这是一个杜撰的故事罢了。然而,那些与家宅混居的墓群中,居然有一些造型别致,雕刻精美的墓冢,其中有元代官帽型、越剧相公帽型的。被誉为川东清末石刻集大成者的“覃步元夫妇合墓”、“潘家古墓”、“马三品古墓”等已被列为达州市的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再读其他一些散墓前的诔文和碑联,让我惊讶万分。你看:德隆巨川香馨兰桂/能壮松岳声扬市朝;河鲤藏身双吉宅/仙人驻足绕佳城;淑范勒丰碑/芳徽铭碣石;笔写数字留行迹/金凿片石寄芳名;三板暂教风日蔽/一门且待子孙开……这些言简意骇又喻意美好的碑联,不仅展示了墓主人的学养,也蕴含着对子孙的期望。在这偏荒的大山里,还有这样繁茂的烟火气,这样深厚的文化印迹,那覃意的“成绩斐然”就不会有假了。
连同这些精深碑联吸引我的,还有那些精美的雕刻,或人或兽或花或禽。每一座墓山上都有一个完整的故事和喻意,让人不仅疑惑这样的能工巧匠是否为本地所产?而据当地人说,他们都是湖广填川来的。湖广填川始于明末清初,那这些有着明显宋元明风格的古墓是怎么回事?解答这个疑惑的是同样生活在老院子旁边的古樟、古柏、古银杏树,据测这些树里有高龄达900多岁的。最能体现生命之顽强和伟大的要算“古柏四兄弟”,它们四株同根,并排生长于圆石之上,无土以培,无水以灌,却苍翠入云,傲视群树。被誉为“川东第一藤”的红刺藤与两根并排的大樟树缠绵千年,成为游客祈福爱情的神圣之景。如此看来,在湖广填川之前,这里已经被人类圈养并繁衍着文明。或许是汉秦之前的巴人部落,或许是盛唐时荔枝道上的驿站,这里究竟有过怎样的沧桑故事,古树不语,古墓也欲说还休。尤其那些型似蒙古风格、江南味道的墓冠,却落款在清代的墓山,给人留下了足够的想象空间。会不会是派住此地为官或者逃来此处避难的“前朝”贵人。查了历史资料后发现,此地除了过过川陕驿官并无官府驻地遗迹,那么,逃亡的“前朝”贵人可能性就更大了。毕竟在朝政更迭中,要想不被“斩草除根”,那句拼尽老命喊出的“逃得越远越好”,大概就是此地文渊深厚的源头了。当然,也不排除像覃意这样“早服还丹无世情,琴心三叠道初成”的高人,要来这里与云山为伍,和烟霞对话,生一堆儿女看乱云飞渡,直待河清海晏,人间康宁。
大巴山山多田少,苞谷洋芋成为主要农作物,但是上百种植物里已经有数十种山货成为烟霞人的盘中餐。这是万源近年主打的文旅品牌之一。
已具三A景区资质的烟霞山散落着11座三合院古村落。院前的瓜果鲜花,院中的雕窗石坝,屋后整齐堆码的柴禾,“川东民居,烟霞农耕”让人既能窥见历史长河中烟火的叠加意蕴,又展示着川东民居的淳朴和洒脱。烟霞人好客,几乎家家都囤集着诸如山菌、竹笋、豆荚、萝卜、野菜之类的干货。真有“户多输翠羽,家自种黄甘”的意境。只等贵客落屋,杀鸡斩兔炖腊肉。随便放几样山珍都让城里人吃了频频回首,念念不忘。夏季正是晾晒的好时节,阳光斜过屋檐照着那些成串的宝贝,让我突然想起前年冬天从它们身上吃出的太阳味道。
烟霞山的阳光是自带彩虹光晕的,还带按摩功能。你看那院中小憩的狗狗身上,尽是约丽与舒适。偶有大嫂端着簸箕出来收拾,身后跟着个跳着走路的稚子。这也是画家们笔下用来诱惑身在嘈杂大都市人,华丽转身去偶遇的那个桃花源。部分整修后的古村落如覃、王、曾等5家院子都打造了民宿,可同时接纳70多人度假避暑。于山抹微云,地生岚香处品茶吟风,不正是乡村振兴的目的和意义吗?
一个座山的灵气,无非人和寺。人有了,寺呢,叫烟霞寺,坐镇于烟霜山脊背。一进山门便被岚雾携手,蝴蝶绕身。数量之大,范围之广,确为平身初见。浪漫者立感坠入仙境,欲吟诗作画。理智者要查地磁场,看看何以聚集这么多长舞不休的小精灵。
烟霞山始建年代不详,最大规模时有四十八殿。每月的初一十五,颂声天震地骇,极目远山缠绵。可惜如今仅遗残殿几间,石刻数片,倒是覃大仙的真身石塔,民国的八德池还保存完好。我们走到山腰时,偶遇一锄地少妇,问她烟霞寺四十八殿在何处,她遥指丛林深处,说:还要走一个半个小时。据老人回忆,上世纪初,这里的街市与寺庙并存,其香火之盛为川东北之首。我不仅驻足想问:烟霞啊烟霞,你藏于深山可有寂寞,你由盛而衰时可有遗憾?烟霞山用它喷薄的富氧离子回答我,用它繁茂的物产回答我。烟霞山的上百种植物中,中药材就有二十余种,且是无人采撷地野生状态。我倒准备了袋子,可那灵芝生在峭壁之上,百合在山谷里,我们只好沿路采挖些兰草和鸢尾,算是得了巴山之馈赠,烟霞之灵气。
“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覃意当年选择的这块归隐地,如今正成为更多人想清心洗肺的地方。至少我,还会再来。
(2020年7月17日《人民日报.海外版》首发)

结在柿子上的乡愁


年关又近,想回老家了,顽固绿着的只有松柏竹菊,坟头的野胡萝卜花还在挣扎,屋后的柿子已经挂满了霜。
清风,山谷,落霞,芒草,阵容强大。看得见的烟云苍茫,闻得到的野菊清香,以及山间幽谷的微凉,都在等。等一杯茶,一壶水,一片接近星辰的白露。等游子倦了红尘纷扰,背着诗,背着远方,踉跄归来。故乡用仁慈和静谧收纳那些脆弱的荣耀,零落的叹息,舒解我们命里的浮躁。
我们总说,人生需要边走边悟,可走的时候终究精力分散,走得太远难免牵肠挂肚。我们走后,闲田长野草,炊烟日渐稀少。小路窄瘦,落日照新坟。来处枯萎,去处摇晃。母亲数落孤山上的父亲,父亲摇一摇头上的枯蒿,算是作了回应。不再亮灯的老屋,没有父母的唠叨和争执,但隔着奔波和高悬的明月,我什么都听得清,全都记住了。拨云见雨,撒雪成花,浮生不过一场大梦,经历过后忍不住回望。其实,诗和远方可以在屋旁的山坡上,在屋后的柿树下,或者,在厢房里安放孤独的那把空椅子上。
和我一样,梦里、闲暇想回家的人不少,回到造就我们赤子之心,容纳咱的年少之愚那个家。在吱嘎作响的竹椅上放下旧河山,放下让人焦虑的烟火气。一杯汤色明净的老荫茶,半碟刚晒干的花生米。与回忆同坐,闻草木清香,听屋后清浅的、昏暗的虫鸣。斜一个不羁的、慵懒的姿势。在放松的自我里,你会发现:我,不在;我又无处不在。
“忽忽百年行欲半 茫茫万事坐成空”。不妨把客船暂时搁浅,把疲累之躯带回家。经历过的那好多的事,好多的缘,打包至旧箱筐。一边等苦蒿结籽,听风露入云,一边把爱与哀愁扔进兀自流淌的小河。用柿树下的静谧,一碗米汤的清淡,消抵岁月波澜。饮罢爬坡去,深藏功与名。
过年回故乡,是每一个游子的梦想。即使老屋空了,后山还有祖先的眺望。若遇到在屋前洒扫的邻居,放下行囊闲聊片刻,笑谈风云,看枯井边藤蔓起舞,沉醉它的葱茏之姿,羡慕它无限的青春。大象无形,大音希声。清风深吻肌肤的声音可治愈人世的喧闹与焦躁。蜻蜓过落叶时碰起的水纹,鸟儿踏草与虫子钻泥时的相视一笑,便是这段生命里最精彩的袒露。若你心中有诉,就用憋了很久的嗓音对着山峦,对着河流,对着山路呼喊吧。我不笑,不语,就听听弦外之音。红尘色稠,疲倦太久,你的声音必定旷远、温暖而敦厚。
回到故乡,在屋檐下听听雨也是好的。消遣这支清越温润的曲子,如万壑松间听禅音。泡一杯前世今生,屏蔽遥远高冷。想想那些奋斗的故事,掂掂那些碎微心事。放下争斗杀伐,雄劲凛然,只留德神于当下,安静听一回本心。“雨中山果落,灯下草虫鸣”。呼吸整条山谷,气脉全然通畅。
梦里,常在老屋的灶前添柴。这时节正好圆梦,卸下伪装与烦乱,放下矫情和幻想。房屋空着,门锁锈蚀,就着孤傲的星光打一桶清水。烧火煮水,以火取光。向盏中倾注热汤的那一瞬,当气雾撩动过往那一刻,便有了在黄豆上寻风雨兼程的气度,在冬蔊菜叶子写千帆过尽的从容。“云浮不见千岩秀,水涨初闻万壑流”。我们经过的万水千山,季节里隐喻的纵横捭阖,从这里开始整理,尽量不留败笔。
寒冬腊月,遍地庄稼已入仓,我们隔窗深嗅粮食的草木香。收起远方和揣测,放下手中簸箕。看旧相册里那些眉眼干净的伙伴,面目澄清的亲人。这时候容易遇到阔别多年儿时伙伴,和他遥指云霞,说说闲话。有些云霞状若神话,有些闲话听红脸颊。不好意思看他,就看藤上那颗灌浆失败的瓜。不好意思看我,就看生了苔藓的旧街沿,我们珍贵又无处安放的回忆就藏在那里。走了多少路,别了多少年,我们都害怕成为来路不明的人,都渴望有人轻拍肩头,唤声乳名。再把那些旧了的器物一一辩认,把祖先的牌位轻轻擦拭。浅浅的时光里,深藏着记忆,成长和消逝,深情而缠绵。
是的,我们都在盼望乡村振兴的消息。“浪子孤商,早还乡井”。其实我们想停下来,腌一些萝卜干,晒一院红黄橙紫,看柿子结霜,等夕阳归山。人世单薄,故土厚重,我们都不愿一次次丈量与故乡的距离,只想要布衣素食里烟火不息,绿水寂静处灵魂澄澈。“雨馀芳草净沙尘,水绿沙平一带春”里,我们在星空失语,远近檀那,闻尘清静。
(2019年12月30日《人民日报.海外版》首发)

爱此高山桃花源


傍晚时,夕阳硕大,我担心它掉下来砸坏那些紫色小花。我叫不出名字,当地牧民就叫它野花。恐怕只有这个“野”字,才配这肆意汪洋的开法。也只有巴音布鲁克大草原,才承受得了这样任性的洋洋洒洒。
“极目青天日渐高,玉龙盘曲自妖娆”。独库公路上,这里算是必停站点,因为九曲十八弯的大美,因为天鹅的诱惑。这里栖息着全国四种天鹅的三个品种,数量在7000只以上,是世界上最大的野生天鹅繁殖基地。每年初夏,四野芳菲时,天鹅、雁鸥聚集在湖边,唱着它们喜欢的歌,接受喜欢它们的人类抚慰。这样的人间至美,常被摄进美图,像它们轻灵的羽毛一样,呈现在世人眼前,吸引着天南海北的朋友来亲近并和它虚度时光。
据说这里来过陌上如玉的唐玄奘,响过犹闻汉唐风的驼铃。马头琴下,月映千川,野蘑菇和花儿比赛着开放。高山鱼在开都河自在又灵巧,黑头羊骄傲地啃着那些青嫩嫩的草,鲜艳艳的花,然后长出肥厚厚的膘。晚霞晕染处,十八枚太阳在开都河流连,这通天之姿确实震撼到我了。我激动地捧起雪水濯洗,闭上眼睛聆听。牧歌催我跨上骏马,去追逐像珍珠一样散落在辽阔草原上的牛羊。累了,就躺在毡子一样的草地上,不分东西,随气而动。雪山会过来问候,白云会过来抚摸,蓝得晃眼的天空会将人与天地万物融合。
“马蹄踏得夕阳碎,卧唱敖包待月明”。我就是这样匍匐在地,才听懂了泉水的秘密和东归的马蹄声急。


东归的故乡


在孕育了匈奴、突厥等彪悍部落的这片土地上,水草丰茂的地方一直是众家争抢的风水宝地,巴音布鲁克在这些博弈中始终是温和谦逊的。谁来谁去都不影响它尽情的开花,酣畅的落雪。在西域这部神秘而厚重的史诗中,汉、唐、清先后用了两千多年的时间,不断地征战融合。用丝绸之路妆扮,让华夏文明入驻,终于修成了这颗耀眼的塞上明珠。这些向西渗透的历史沉淀,今天直接反映在中国版图上。“东归”的土尔扈特人为此做出了一定的贡献。当地土尔扈特后裔说起那段历史,表情很复杂。既为先祖的果敢英勇自豪,又为他们所受的苦难心疼。我说:国家用私藏的第二大草原,辽阔的祖国怀抱,做你先祖疗伤的温柔乡,就别再忧伤了。众人开怀大笑,尽是民族大家庭的和谐。
有资料说,土尔扈特人当初游牧到伏尔加河是为避明末战争。“东归”后裔说是因为内部矛盾,主要是和准噶尔部之间的冲突,相当于兄弟争家产。为了避免自相残杀,一支带着家眷背井离乡,重寻安身立命之处。伏尔加河是个好地方,远城池觊觎,近水草丰茂。正当他们建立起属于自己的土尔扈特汗国时,沙俄正在往东南扩张。貌美心狠的叶卡捷琳娜女皇通过一系列非常手段,持续分化、收买、镇压,将他们驯服为自己的“战马”。有一年竟征兵八次。数以万计的土尔扈特年轻人被集结驱赶,成为沙俄对外扩张的牺牲品。
非人的待遇,地狱般的生活让他们开始怀念故乡,怀念那些虽然打打闹闹,却是人格、权利平等的同胞。真正动了东归心思的,是沙俄要从文化上切断他们的根,强迫他们放弃藏传佛教,改信东正教。这引起了士尔扈特部族强烈的不满和反抗。
“塞马一声嘶,残星拂大旗”。被预言会带队东归的年轻首领渥巴锡,果然在1771年春风又起时,率先烧毁自己的宫帐,带领二十多万族人踏上了东归的旅途。一路上不断被沙俄、哥沙克和哈萨克的军队追击,被恶劣天气阻挡,被白灾和瘟疫侵蚀。智勇双全的渥巴锡和他的族人们不惜喋血苦战,历九死而不悔,用热血来祭旗。终于在七个月后完成一万多里的长途跋涉与征战,回到了天山深处的伊犁河谷。可代价惨重,成功抵乡的人数竟不足七万。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椰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有人说渥巴锡的东归带有重建准噶尔汗国的目的,只因一路消耗太多,不得不臣服于当时的清廷。这是留给史学家去辩析的问题,我只看到一次悲壮的民族大迁徙,也是民族主义被大写的一段旅程。所幸故土的温厚疗治了他们曲折多舛的伤,故园的深情濡养了他们率性豁达的性情。
今天的巴音布鲁克草原是英雄的故乡,是土尔扈特人基因里的负氧离子。被载入史册的渥巴锡被供奉成神,和传说中的英雄江格尔一样,一直被铭记和传颂。在具有土尔扈特部东归重要精神向征和文化代表的巴润寺里,一位喇嘛讲起他们的故事,是满满的祟敬和自豪。当年没能带走,如今散居在世界各地的土尔扈特后裔仍会说蒙语,信藏传佛教,有条件的还在家里建喇嘛庙。一个瑞典朋友说他就是流落在外,九死一生的土尔扈特后裔。东归前因一个意外的暖冬,河面迟迟不结冰,居住在伏尔加河西岸的族群无法渡过…… “东归”是他们代代不忘的传家宝。“笙歌嘹亮随风去,知尽关山第几重”。听他讲那些遥远的人和事,我竟然也热泪盈眶。我想说,祖国随时欢迎你们,美丽的巴音布鲁克仍是你的家园……


遍地是花香


在我走过的草原之中,巴音布鲁克是原生态保持得最好的,其独一无二的自然遗产价值令人惊喜。
作为中国高山第一草原,它是天山隆起带的山间盆地,是温带干旱区高寒湿地生态系统和天山河曲沼泽景观的典型代表。它周围的山地海拔在3000米以上,盆地海拔在15002500米之间。不仅有集山岳、盆地、草原为一体的自然风景,也是新疆重要的四季草场畜牧业基地。它像一个造型独特的绿色玉盘镶嵌在天山山脉。在它的怀抱里,古老又充满朝气的的开都河,孕育着一代又一代草原生命。从最初的姑师人,到后来的漠西蒙古人,都是看中这群山拱抱的辽阔草场中,有达千余眼之多的天然泉水。这是由于盆底被第四纪沉积物覆盖,承接的冰雪融化和雨水都能被完整保留。那些融合后的涓涓细流蜿蜒在牛轭湖、沼泽湿地之间,配上可以避暑的巩乃斯森林公园,可以治病的阿尔夏温泉,这高山之上的桃花源,着实令人艳羡!
居住在这里的商贾和牧民都自觉保护草原,非生活必须不会以牺牲牧场搞开发。连这里的动物都很萌很可爱,145种脊椎动物里,特别有气质也特别有颜质的黑头羊是个有故事的主。据说,这些有总统(奥巴马)名字的羊,是“东归”精气神的结晶。你看它们戴着战斗时的头盔,长着怒杀敌人的眼睛。不仅能在零下45摄氏度的极端气温下安全过冬,而且力大如牛。能驮着人在草原上飞奔,也极容易对入侵的异类发起进攻,像极了那些为自由和民族大义战斗的勇士。每年农历六月初四到初六,“东归那达慕艺术节”可以感受最热闹的草原欢腾,最原始的蒙古传统习俗,这是游牧文化保留得最鲜活的画册,是土尔扈特人丰盈、澄澈的幸福表达。
爱此高山桃花源,便携清风来相遇。巴音布鲁克大草原,是一阵迎面而来的芳香,让人满目光明;是一杯浓香饱满的奶茶,让人开怀畅饮。它熨贴旅人的奔波,滋养牧民的劳碌。这里的清逸与宁静,最适合放下现实的无奈,释放心中的焦虑,在信马由缰的自由里感受纯净与慈祥,在温和玄奥的磁场里体会大开大合的奔放。
(2020年11月30日《人民日报.海外版》首发)

落羽无声


壬寅的春天,有桃花细雨,也有流水轻烟。只是很多人不再笑闻梅香,闲谈悲喜。
还没数尽被口罩耽误的青春,俄乌开战了,一些坏消息传来了……以往隔着纸卷厚屏的战争、瘟疫和灾难,如一块巨大的火石落在了脚背上。所谓的岁月静好,隐隐有了动荡之虑。而一个年轻的亲人猝逝,犹如当头一棒,让人悲痛难抑。
关于生离死别,别人的只是故事,自己的才是痛点。本以为已达清平旷达之境,仍然被这措手不及的再也不见戳破了泪腺。人间三月天,春花看不见,新坟尤刺眼。而更大的揪心在梧州一荒山现场,满山都是人,却满山不见人……
一百多个家庭从此变灰暗,更多的人再不能假装坚强。离别的滋味本就凄凉,这没有归期的哀伤,生生望穿了盈盈秋水,蹙损了淡淡青山!造化弄人,弄的是情深意重之人,轻如袅羽之人。灾劫面前,落羽无声。
“白璧青钱,欲买春无价。”新枝春雪已尽,岭上杏色正浓。即便如此具体的美好,也抵消不了音容骤断,离愁撞怀的伤痛。可是,无限伤心事,谁与话长更。风霜数年,许多事无法解密,一些人化作尘埃,不复相见。
人生过半,已生木铎之心。回想年少时,倔强得跌进谷底都要开花,执著得沉入海底也要望月。真是仰面春风不识愁,哪信人间有白头。其实,人生实在仓促得很,我们一路寻觅和追赶,谁知身体匆匆向前,身后忧患紧随。出走半生,唯见水推波,发如雪,回头风吹大梦醒。
水卷春风,单衣旧伞。今晚的风有海棠香,有些人却再也闻不到。时间太善变,总会让我们不知不觉把喜欢的东西翻了篇。曾以为,只要芸静无争,日子就会如梁燕宁静,似林泉从容。“由来不是求名者,唯待春风看牡丹”。我与红尘一再交涉,只煮青梅温身,不恋城廓繁华。以明月心收余恨,与草木亲悟兰因。但求久别人无恙,晚照暖故人。谁知急风惊鸿雁,烟波无归期。从此,黑白无致,悲调难低。
星霜荏苒,居诸不息。尘世间对营营扰扰的慈悲远不如浩浩离愁来得更具体,更决绝。参不透来日方长与世事无常究竟该怎么出场,恋恋不舍和一别一生到底哪个更深情。夜莺歌唱时,梵音也起。一重山,千般念,掩门不住声声唤。心虽有觉,了悟难深。怨东风,恨无常,花已成堆人无影,落花更似断肠声。奈何总有些花早早凋落,总有些人匆匆离去。抬头花乱飞,燕回人不回。
有人说,人间这一趟,知交零落是常态。有些人已走尽他的尺寸年华,有些人还要身披风雨,踏着坎坷洪荒,历尽山河曲折。人生玄妙而费解,因果更是精深而诡谲。或者活着的才是劫数未尽,先走的人已化蝶重生。佛说,那些不舍和不愿,其实都还在,只是换了种方式。心上愁,离人怨,月含一半星一半。月下的风里,迟绽的花里,或者山河远阔的光影里,廖廖无序的哽咽里,都有不尽的回忆。但生活还得继续。
只是多年以后,我不愿再提起这个春天。
(2022年4月15日《四川日报》首发)

母亲的诗和远方


十月,花无语,风懂得。因为懂得,风便有了重量感,像园子里那些成熟了的豆荚和茄条。
园子是离青春很远的母亲的领地,四季葱茏,青春逼人。母亲说,草木的芳香净化空气,提神醒脑。进城十几年,她常常莫名烦躁,直到有了这个园子。除了葡萄、桔子和无花果树,我特意要求的月季、百合、茉莉等花草外,还栽一些浓青的薄荷,一些牵藤的豆荚。几盆散淡的多肉也被养得肥而不腻,爆出盆沿。每次进园子,都感觉她把故乡种了过来。
她已活到了宠辱不惊的年纪,再不必伸手怕多余缩手怕失去。不管外界多少纷扰,她只顾园子什么该收藤了,哪些该下种了,与益虫私语,对害虫愤怒。早晚都在园子里翻捡摘除,修篱种花。时不时捧些瓜果回来。与土地打了半辈子交道的她,土粒就是她的玩具,每一寸都要亲切抚摸。即使在疫情期间,她都不紧不慢,不慌不忙,只问土中缠绵,不言时间凉薄。遇到天气好,就坐在吊椅上,打开音乐一边做着手中的针线活儿,一边有一眼没一眼地看周围的花草。那些做给重孙、曾孙的,绣着万字格、太阳花的小鞋小帽小肚兜挂在枝条上,像结出的丰硕果实,迎风招展。
母亲这一生,少有聪明伶俐的举动,更不懂权衡利弊的奥秘,但又是一个常常避开世俗偷偷浪漫的人。你看她,在鞋面上绣花,在白纸上画鸟,栽菜摘叶的时候哼着小曲,面对小猫小狗一脸宠溺。她还曾把鸟笼打开,说是有鸟儿路过,愿意歇息的有个落脚处。朋友后来捉了一只鸟过来,虽然没养活,但终是与母亲了了这段缘。
话说人间非净土,各有各的苦,可她只要有一块土,便放下了过去的万般磨难。她不信佛,不知道百丈禅师倡导的农禅生活,但她谨遵着“一日不做一日不食”的规则。她觉得不劳动就等于废人,更享受自己那些无农药无化肥的天然成果。在她的生活节奏里,生活并不复杂,一园闲花时蔬,数条青藤垂窗。她在里面穿梭,全然不顾流年的变幻。清晨伸手触露,傍晚从容发呆,不与岁负,只求身安。本是看月亮的人,就不去捡六便士了。倒是我们,故意把事情放在了一个复杂的过程中。远或近,爱或怨,竞短论长,却不知枯荣有数,得失难量。这不是心如止水,也不是落寞孤寂,相反在这稳、静、淡中,摆弄好了一日生活,四季烟火,也保护好了心中的诗和远方。
屋子与园子,母亲更偏爱园子,不管是天晴下雨,她都要去呆一会儿。下雨要把多肉遮住,风来又怕折了花枝。雨大怕淹了嫩苗,雨小又怕土没淋透,像极了那些年知冷知热地的养我们。要是遇到好太阳,就搬了家里一些吃的穿的,展开来晾晒,仿佛要晒干人生里那些时断时续的迷茫。春秋天气温暖,她会躺在吊椅上打盹,还不忘打开缓缓流淌的音乐。在她匀净的呼吸中,音符和花草都温柔了起来,岁月静好填满了她的皱纹。碑文完美她不看,功利浮名随风散。别人以有车有房有钱为幸福,她以无病无灾无烦恼为幸福。
对母亲来说,世俗的行囊越来越空,但仍有许多东西放不下。除了园子里的瓜果蔬菜,还有各散五方的满堂儿孙,所以她学会了玩智能手机。这样就可以把她种在满园子的诗意,分享给远方。蕃茄的软,桔子的甜,还有三角梅垂下来的枝条,都是她的人间值得。她吃了太多苦,有一点点甜都要与人分享,即使我们只能隔着屏幕听她讲述。大半辈子的吵吵闹闹,她说终于有了清静自在,却又免不了牵肠挂肚,每天忙了线下忙线上,问了孙子生意又要看重孙的视频。这些都是光阴对她的善待,用现世安稳宽慰着她一生的曲折颠簸。
刘禹锡说: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母亲习惯了园子里的荣枯浓淡,只为新生的嫩芽开心,不为老去的荒凉伤感。她说:熟了的,总要落地。
(2020年12月11日《光明日报》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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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小编
2022-12-15 17:4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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