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去年初春，楚良与几个作家，正在江油云霞山那悬崖上观看飞人峭壁空中献艺，却见一个亭亭玉立的年轻女子抹着泪，突然拨开人群纵身一跃，所有在场人为之一惊。幸好那女子让山崖外的树干挂住了衣服，人悬在树枝上，上不去，下不来。当游客们把她抢救下来，才从那女子的口述中得知，她叫潘兰，是若州市苗族人，以前在古都打工，与一社区主任有了爱恋关系，生下一个儿子，主任要了儿子，撂下十万元生育费，就与前妻重归于好，抛弃了她。当楚良一行拍下照片、问明详情，带回正欲发稿，那社区主任竟找到报社，向楚良求情，说是他家三代无子，妻子也一病七八年，他兢兢业业干了二十年，只是在这件事上丢了人。关键是那女子，几姊妹只知道她在古都打工，这一登报，她也再无脸面回去了。楚良核实情况不假，出于对女子的同情，就取消了发稿。正想着这事，出租车头一拐，驶进一偏僻村道，在一片红红的木棉林前停下来，驾驶员手一指：“就是那家白院红砖楼，那是个好人，一个村干部，你去吧！”

楚良还没来及掏车费，驾驶员手一摆：“钱，我就不要了。咱们过去也算一个单位。不过，我只希望你别像时下有些记者，对方一给红包，新闻就变味了。只要你敢说真话，再跑三趟五趟，我也不会要你一分，去吧老叔，相信你是好人！”

话没说完，车就开走了。

楚良来到院前，轻轻敲了敲门。门一开，里面那年轻女子和外面的楚良一见面，一个惊讶、一个惊喜：“是你……”

第五章 风情小院露隐情

“啊？”来开门的，是一位风姿绰约的女子。她一眼就认出了楚良：“楚老师！”

“小潘！”脑袋里影像一闪，楚良就想起了对方，是去年跳崖的女子，“潘兰，你？”

“进来，坐坐坐！”潘兰一对好看的酒靥，甜甜地溢满微笑，可弯弯的眉梢却隐隐浮着淡淡的忧郁。她一迎进楚良、宋迟，就“嚓”地一声插上门，向院后喊：“习善！你快出来看看，谁来了？”

“来——了，夫人！”一个厚重的男声应声而来。这是个墩墩实实的中年男人，微黑的脸膛、厚厚的嘴唇，给人以踏实的“男人味”。他一边跑来，一边甩手上的水珠，“还有个窗框没擦……啊？！原来是大恩人，楚主任啊！”

“老习？习主任！”楚良认出了这个人，竟然是那逼潘兰跳崖的男人，“你，你们？”

“呵呵，我们成一家人了！正说给你送喜酒呢！”围着白围裙的习善，一双湿手往围裙上一擦，紧紧拉住楚良的手，一侧身把楚良一行引到院中央有山有水的圆形凉亭，“来来来，咱们这边坐！”

“好，好！”楚良这才发现，这是个典型的苗族农家小院。小院里，一座二层楼的小别墅；院中央，一个古色古香的四角凉亭。亭，青瓦红柱，古木喷雕，四把竹木长椅，围着雕花八仙茶桌，人端上茶杯，淡观四周石林丛生，草坪剪剪，一条澄澈、透明的泮溪，随意穿梭其间，既有置身山水的幽静，又有一览众山的开阔。楚良一落座，潘兰就“咯吱咯吱”上茶来了。老习连忙招呼：“来，楚主任，这是小潘家乡的‘苗寨’毛尖，你整两口试试！”

“呵，‘苗寨’？好，好！”楚良接过茶碗，礼节地挪了挪，脑袋里立刻想起那篇精美的散文，作者也是苗族，早晨还在短信上说请他到苗寨老家读山赏水，“习主任，你这个院，幽静啊！挺有苗寨风情嘛！”

“这，就是按照小潘他们民族风格修的。”

“设计，很有特色，格调明快大方。”楚良眉头一颤，把话题引向了既定思路，“可能花了不少钱吧？”

“钱？可能要两百多万。”习善眼里浮起一缕忧虑，那郁积在肚子里的怨气也流露出来了，“唉！人家出的，我哪里有这么多噢！”

“呵？”楚良暗暗一惊，这钱不是他出的，难道？不对，刚才那驾驶员还说这人是好人，莫非？楚良脑子里连续出现几个问号，小心翼翼地试探，“老习啊，我们都是老朋友了，你相信我老楚这人吧？”

“咋不信？”习善一脸坦然。一旁的潘兰脸上浮起一片羞云，低声道：“我们还说来谢楚主任呢！”

“哦，谢就不必了。”楚良见火候已到，才谨慎地问，“今天‘天亨苑’的事，你知道吧？”

“楚主任，你想了解‘天亨苑’？”

“嗯！”

“算了吧。”习善一听，脸上的笑容一下没了，斜瞪着一双眼，“老楚，你《古都晚报》惹不起，我都准备和小潘到她娘家去安家了呢。”

“啊？”楚良心想，这么空灵清静的环境，既没车辆的噪音，也无尘世的烦忧，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楚良忙说，“是的，记者没有执法权。但对于违法事件，作为新闻媒体，是有舆论监督权和职责的。老习，你不妨说说！”

“算了算了，老楚，这事，你别问我。”习善急忙打住话头，“这两年我运气差，躲都躲不赢那帮瘟神。”

潘兰向习善眼一瞪：“习善，你还顾虑啥？在这里，我从来没有家的感觉。”

楚良一下意识到，这个院里有点“故事”。他看了一眼宋迟。宋迟不动声色地眨了一下眼，意思是录音正常。而潘兰一对明亮的杏眼满是愤怒：“这些年，我们人不人、鬼不鬼，受他们的欺负也够了，你不说，我说！我相信楚主任！”

“这，这……今天楚主任是专门来问‘天亨苑’的事，我能不说吗？”习善见潘兰火气上来，忙憨厚一笑，像在暗示什么，“小潘，你先去做饭吧，做你最拿手的苗家风味粉蒸鱼、油炸黄蜂、著茹酸汤、凉拌韭菜，中午我跟楚主任、小宋好好喝两杯。你有啥，一会慢慢说吧。”

说着习善站了起来，给楚良、宋迟续上茶水，谈起“天亨苑”来：“你知道这个项目的开发商吗？”

“不知道，刚才一听说这里出事了，我们说来就来的。”

“那可有点背景噢？”

“曝光对象，越有背景越好。”宋迟担心到手的素材“溜”了，赶紧力挺楚良当“虎皮”，“只要是有理有据的舆论监督，我们楚主任都敢下令发！”

“那，我就直说吧。”习善一听，才少了顾虑，说开了，“‘天亨苑’开发商，就是古都赫赫有名的‘万利’。那可是个神秘的企业啊，在古都崛起最快。对‘万利’，没人知道背景，没人知道资金来源，也没有人知道真正的老板，只知道他们一来，就把18.3个亿的三环路和3.8个亿的‘巴江’大桥两个最大的项目承接了。这里还没完工，古都唯一占地面积达三千亩，规模最大、别墅最多、地段最好、卖价最高的房产项目又是他们的了。对，‘天亨苑’，就是你们刚出城那片别墅。”习善缓缓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若有所思地望着院里，“今天发生械斗，表面在第二期，原因却在第一期。为什么？开发商占用了群众的耕地、自留菜地，拆了市民的住宅，在合同上搞鬼，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明明两三页可说清的给故意弄成几十页，特别是那个《补充协议》《签约声明》《授权委托书》一步一个‘套’。”□蒋兴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