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鸣

夏令分明已翻篇，却不见天凉好个秋。气象预报：今日最高温度36摄氏度，未来几天还将持续飙升。这一季，秋老虎癫狂有点过分。

热得毛焦火辣，空调制冷又让人体感莫名不适。身子骨发软，一时就慵倦，独自闲坐发呆。思绪闪倏，突然想起儿时夏日寻凉的旧事。

时光回闪半个多世纪。那时候，没有智能空调操控世界凉热。大夏天的，普通人家连最简单的三叶电扇也置不上。坊间通用的纳凉工具，是竹编或蒲叶手摇扇，偶尔见到斯文讲究的人，随手捏一柄折子纸扇。时不时，扇面哗啦甩开，像蝴蝶翩然展翅。折痕起伏的纸面上，勾描一些古意字画。有资格使用这等雅物的，多半是乡街上仪表庄正的公社干部，或是中学校德高望重的老教师。

我家住的小茅屋，全家六口蜗居斗室。我与二弟合挤一张单人木架床，炎夏夜眠，为防蚊虫叮咬，棉纱帐子垂下来，边幔严实地捂扎在草席子下。人如同焖在蒸笼里，燥热难耐，辗转反侧。二弟拿起枕边那柄破了边的竹篾扇，灵机一动，冒出个鬼点子：哥，我们轮换着帮忙扇风，这样就都凉快了。我不假思索地应道：好呢！于是一人躺着享受，一人跪床打扇，数到一百交换。为尽快完成己任，都憋着劲加快打扇节奏。如此一番折腾，弄得架子床叽嘎作响，俩人累得面红耳赤，挥汗如雨，睡意更是荡然无存。邻床母亲被惊醒，小声斥责：啥时辰了？还在调皮！兄弟俩悄悄捋开蚊帐，瞄一眼木格窗楹那边，一弯明月已经偏西。

大白天寻凉就不在话下。乡间原野到处水汪汪：一条条波光粼粼的宽窄溪河，一眼眼水脉汩汩的林边沙泉，一口口农家后院的绿水池塘，随意一处所在，都是我们嬉水寻凉的乐园！乡下少儿当然没有泳裤装备，清一色天体裸呈。略略怕羞的孩子，顶多先跳入秧田，往裆部抹一团黑稀泥——有点像当今时尚界的人体彩绘。一个个嘻嘻哈哈，下饺子一样跳入水中，狗刨、踩水、扎猛子，抑或翻身仰浮，眯缝着眼睑，赏看蓝天空白云如絮，姿色各异的小鸟画笔一样描过天幕。直玩到浑身冻得直哆嗦，才恋恋不舍爬上水岸。

自然水域赐予我们无比清凉与快乐，也时不时让我们遭遇一些惊悚时刻。在水波之中，我们曾经被尖锐的碎石瓦碴割破肌肤，曾经猛不丁与昂头曲游的水蛇狭路相逢，更险恶的是平静水面下蛰伏的漩涡暗浪。10岁那年一个夏日午后，我就亲历过被暗流卷下磨坊水闸劫后余生的惊骇。而另一些同龄乡下孩子就更为不幸，每个夏天，总有熟悉的小伙伴因下水寻凉而意外让生命定格于花蕾般的年龄。

当年乡间的孩子，赤日炎炎想吃一根冰棍也是一种奢望。偶尔会有卖冰糕的叫卖声隔着远远的田畴隐约传来。那是有小贩在乡场上卖剩下了，骑着自行车转悠到乡野某个路口吆喝几声。对这样的声音，我们的耳朵特别灵敏。闻声风一般冲出家门，手上紧紧捏着平日攒下的零钞，边跑边大声喊叫，生怕到嘴边的美味飞掉了。小贩揭开车后架的保温桶箱，一缕白雾透着清香的凉气扑面泛出。冰糕是直通通的圆柱形，分玫红、橙黄、奶白三色，因天热时久，已开始融化。糕身略有些走样，色泽也显出几分浅淡。小贩面带歉意，挺实诚地告知：打折价，每根原价五分降到三分。哪里还会嫌弃？慌忙挤上前，递上分币，抢买到一根。舍不得大快朵颐，撮起嘴巴，绕着冰糕一点一点吮吸。纯果味，真甜。一口一口慢慢咽下，化成冰水，一路凉敷肠胃，舒爽至极！

……

这么想着，内心竟然少了些许燥热，人就当下淡定了几分。